导语:“我们做研究,尤其是做一些基础性、前沿性、探索性研究的,有时候你不能想,我这个做了以后马上能看到它应用,变成一个新的品种或者变成一个新的药。基础研究是所有应用的源泉,但是你不能强求每一项基础研究最后都能够形成一个产品。”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巨大进步。作为“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的价值日益受到重视。网易《改革亲历者》策划独家专访10位科技领域的顶级专家,请他们分享各自在科学研究、科技探索中的经历与见解。
第九期: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终身教授、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植物生物学研究中心主任戚益军。
出品 | 网易新闻
采写 | 王茸
(一)不能强求每项基础研究最后都转化为产品
网易新闻:您主要是从事非编码RNA的研究,可以帮我们科普一下您的研究内容吗?
戚益军:我可能得先解释一下什么是非编码RNA。我们高中上生物课的时候就知道,生命的中心法则是指遗传信息储存在DNA里,DNA通过转录形成RNA,RNA通过翻译把遗传信息传给蛋白质,蛋白质在生命活动当中起最后的作用。
但近三十年以来,研究发现,DNA上的遗传信息只有大约2%是编码蛋白质的。那么其它98%是在干什么呢?它们也在转录出来,也在形成RNA,但这样RNA是不编码蛋白质的,我们把它叫非编码RNA。
我们实验室研究的就是这些非编码RNA有什么样的功能,以及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去实现这些功能的。所以我的研究更多是一些基础性研究,有时候并不是每一项研究使我们能够直接看到它的应用价值的。
我们做研究,尤其是做一些基础性、前沿性、探索性研究的,有时候你不能想,我这个做了以后马上能看到它应用,变成一个新的品种或者变成一个新的药。基础研究是所有应用的源泉,但是你不能强求每一项基础研究最后都能够形成一个产品。
还有一点我想要表达,我觉得人类探索周围的世界是出于人类的本性——你的好奇心、你想要了解世界,基础研究也是为了满足人类的好奇心。
网易新闻:的确,一些基础性研究很难转化为实际应用的技术和产品,但我们依然想知道,研究非编码RNA会给公众的生活带来切实的改变吗?
戚益军:非编码RNA还真是可以有实际应用的。比如在非编码RNA中有一种叫小RNA, 它能够干扰那些编码蛋白质的RNA的作用。假如说有一些RNA是你不想要的,那我就可以在植物或者动物里面去导入一个这样的小RNA来把它去掉。像中科院上海植物生理生态研究所的陈晓亚老师领导的课题组,他们做的抗棉铃虫植物就是基于这个技术。
昆虫身体里面有一些基因对它的生长很重要,陈晓亚老师的方法就是针对这种基因设计RNA。这些RNA能够产生小RNA,然后把这些RNA在植物里面表达出来,让植物里面也有了小RNA。这样昆虫在吃植物的过程中,就把RNA也吃进去了,而这些RNA就可以在昆虫体内起作用,把昆虫体内一些重要的基因给干掉。干掉以后这个昆虫就死了,你就获得了能够抗虫的植物。
网易新闻:您实验室研究的植物有水稻,可以通过这些方法促进水稻的生长吗?
戚益军:对的。之所以用水稻,一方面是我们要研究一些基本的生物学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些研究成果可以有这种潜力用于应用。
(二)凡是能想象到的课题,我觉得都不足够酷
网易新闻:您曾经说过,“很多有意思的发现都是在偶然当中,但是需要积累才能让这种偶然成为现实”,可以解读一下这句话吗?
戚益军:我是想表达两个意思。一个是说很多发现是偶然的,因为我们从事科学研究,尤其是一些前沿性的工作,探索的是新知识的边界。未知的东西有时候你是没办法去设计的,比如说要研究什么课题,或者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凡是你能够想出来的,我觉得都不足够酷,因为你能想到就表明它已经不是那么有新意了。你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那是最有新意的。
我以自己的实验室为例,回顾我独立研究以后的十几年,我认为能够让我感到很兴奋的,往往都是在做我原来设计的课题时,发现了其它的东西,那个其它的东西比我们原来想要做的东西还更有意思,然后把原来想做的东西就给忘了吧,我们做新的东西去。
但是这个偶然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说的要积累,一方面是对你研究领域已知的东西要搞得很清楚,你要知道你在做什么。另一方面是你通过长期的积累,就会慢慢培养出嗅觉,当一些你没有想象过的东西出现的时候,你有这个嗅觉探测到,这个也是需要积累的。
还有一个观点我要表达的就是,你觉得我们是在做实验,觉得很枯燥也没有什么美感。但是事实上,你做研究时慢慢就能体会到,包括生物学研究在内的科学研究它是有美感的,这个美只有自己去体会。并且这就跟你穿衣服一样,每个人的审美是不一样的,这个审美也是需要积累、需要培养的。
(三)中国在部分科研领域已经走到了国际前沿
网易新闻:近年来非编码RNA的研究很热,也取得很多成果,您觉得这背后有哪些原因?
戚益军:非编码RNA现在确实比较热门。非编码RNA可以参与我们生命活动的很多方面。可以这样说,凡是我们研究的生物学问题都可能跟非编码RNA有关,所以有很多人开始关注非编码RNA。那些科学家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去研究非编码RNA,而是他研究自己的生物学问题时发现,这个地方有一个非编码RNA,然后他就开始研究了。
所以,可能十五年前、二十年前,全国做非编码RNA的不超过二三十个人,而现在做非编码RNA的能够达到五百到一千人。
网易新闻:在研究时进行一些跨学科、跨国际的交流,是有必要的吗?
戚益军:交流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现在的研究,你要用到多种手段,要用最新的技术,还要用一些新的概念。这些东西好多都是需要跟同行讨论才能够获得的。我觉得搞研究的人之间,交流合作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好像女生碰到一起会交流一下,你这个衣服哪儿买的之类的,我们做研究也是一样。我们通过听别人的报告,通过跟他交谈知道人家在做什么,他的技术是不是可以为我所用?他的一些新发现是不是可以启发我?
你提到我们中国的科学家是不是更应该跟国外的科学家交流,尤其是在我们现在相对来说还有那么一点落后于其它发达国家的时候,我觉得这个确实是。所以我们也应该建立某种机制和平台,让这个交流更方便。从这一点来讲,可能对于我们国内的科学家来说,有时候需要下意识地去参与一些国际学术事务,你可以参与国际学术刊物的编委会,可以作为共同组织者去参与组织一些国际会议。
当然也可以把这个国际会议争取到中国来办,让外国人了解我们中国现在的研究发展水平。因为有些人还是对我们中国有偏见的,看不上我们的研究。现在这种状况已经改善了很多,因为我们中国的科学家,包括在非编码RNA研究领域的科学家,我们在部分研究领域已经走到了国际前沿,甚至在小部分研究领域已经处于某种领导的地位。
所以,一个是多跟人家合作,另外一个是让人家了解我们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比较高的水平了。假如说他们不了解你,觉得你水平很差,就不愿意跟你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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