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野泰秀：本田是个奇怪的公司 | 吴晓波下午茶

中国是个破旧立新的世界，都拆掉再重建。日本则是努力思考怎样在过去的基础上，去继续发展。

——水野泰秀

见到水野泰秀，是在10月下旬，单向空间花家地店。

那时候的北京还没下雪，风也不大。5天后，单向空间微信公众号发布文章《再见，花家地》：再有一个月就离开了，那时候冬天就来了。

而水野泰秀，在本田一待就是32年，未曾离开。从1986年进入本田技研工业株式会社，到2005年任马来西亚本田社长，2007年任澳大利亚本田社长，2010年来到中国担任东风本田汽车有限公司总经理，2016年升任本田中国掌门人，水野泰秀始终步伐不止。

在当天的对话过程中，他几次谈到本田是一个“奇怪”的公司，每次谈到，都很快乐。

他说，32年时间里，本田的匠人精神从一而终，未曾转变。比如本田不会有一个作业手册来死死划定每个工种的流程，比如TYPE R这个车型的发动机引擎盖，至今仍有一处保持手工打磨。

在本田的体系里，技术与匠人精神完美结合，创始人本田宗一郎在其书《匠人如神》中，这样描述两者的关系：

过去我以为技术与艺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过，在“忠实于自己、创造出不留遗憾的完美作品”这一点上，二者是相通的。技术与艺术实质是相同的，同是为了达到自己追求的极致效果，不断努力，不断改善的一门手艺。

这可能是本田与其他公司比，最大的区别：第一，注重制造的快乐性；第二，“匠人如神”变成了这个公司的基因，存续在所有人身体里。

本田是世界上最大的摩托车生产商，汽车销量、规模也名列世界十大汽车厂家之列。2018年，本田在中国汽车终端累计销量突破1000万台。

雅阁也从第一代发展至第十代，从紧凑型发展成更低、更宽、更长的车型。第八代还没有的混动，第九代就出现了，到第十二代，全电动车有可能占到很高的比例。

技术和本土化方面的不断自我迭代创新，或许是这家全球化公司，能够在一个区域市场获得成功，并受到尊重的一个最重要原因。

这体现在小细节上，是一个零部件也有很多人共同推敲、研发；花了大量钱在看着没用的研究（蟑螂是怎么运动的等）上；即便几乎要倒闭也没有因此停止机器人、飞机的研发……

2018年，危机感和紧迫感逼着每家企业，去寻找一个新的增长空间。面对跨界打击和技术突变，大家都保持非常激进的姿态：

一方面，很多其他行业的互联网公司、手机公司，甚至无人机公司开始进入到汽车领域；另一方面，像Honda这样的公司却已经进入到机器人、飞机等领域，并积极推进汽车向电动化、智能化、互联网化等方向发展。

被认为是工业明珠的汽车行业，与70多个行业相关，足够复杂。这构成了传统车企的护城河，但复杂并不能够保证护城河长期存在。

未来是融合的，中国的逻辑是破旧立新、拆掉再建，日本考虑更多的则是怎样在过去的基础上，继续发展。

而匠人精神或许是这家汽车、摩托车制造商，如今能渗透到航空、科技等各个领域的关键，也是它在未来的二三十年，甚至是百来年不会丢弃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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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波：这两天在北京，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安倍首相访华。今年是中日邦交40周年，在这个时间点上，两国进入到了一个新的蜜月期。

我们早年有一个非常好的蜜月期是中国开放，日本的公司、产品进到中国，我们也学了很多日本的管理办法。今天到了一个新的蜜月期，我们开始学习日本的设计、审美和对年轻人的理解。

水野总：安倍首相终于来到中国，这意味着新的交流合作时代到来，我们真的非常高兴。以前从中国到日本留学的人很多，现在去日本留学的人少了，大家都去美国、澳洲、加拿大等地方了。

因此，我认为新的时代到来，缔结新的友好，建立起新的日中关系，会产生很多新的美好事物。我来到中国工作之后，切身感受到无论是在IT化方面还是电动化方面，中国已经是世界最先进水平。

吴晓波：前两天，我带了150个中国的企业匠人到日本，我们去了东京、京都、高冈（就是做铜的地方），大家都很有感触。我个人很好奇的是：日本战后的整个工业化发展，其实没有放弃很多包括匠人精神在内的传统的东西。但工业化其实是很标准化的，它怎么和匠人精神做结合？

水野总：这个问题确实很有意思。今天在过来的车上，我们还在说，中国是个破旧立新的世界，都拆掉再重建。日本则是努力思考怎样在过去的基础上，去继续发展。

破旧立新，大家慢慢地会感觉很辛苦。比如，上海非常流行使用以前的旧画，这就是很好的例证。

在日本有一种学徒制度，老师带学生，师傅带徒弟，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木匠的传承也是这样。有这样的制度，日本的匠人精神才能传承下来，我们这一代也都是这样被教育起来的。Honda也是采取了一个极为相似的经营传承做法，它没有一个固定的作业手册。

吴晓波：从宗一郎先生以后都是这样管理的？

水野总：其实在我们工作的过程中，一般的工作标准、作业标准，还是有一个程序的。比如对经销商的，还有对一般的员工都有一个基本操作规则。

但所有的工种一定要有一个工作的流程或是方法手册，这是没有的。虽然现在在逐步追加步骤和要求，但依旧会保留相对灵活的地方。

吴晓波：你在中国工作了九年，之前也在日本，在东南亚工作过，你觉得中国的整个市场、消费者，和日本、东南亚比，有什么大的区别吗？

水野总：中国有很多年轻的消费者，他们的想法更偏西式，都很理性、很聪明。我们的车在中国卖得不错，首先是因为在美国的评价很好，其次是我们很早在中国年轻消费者群体中进行市场营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在设计上，中国有专用车型，和全球款稍微有一些不同。雅阁的设计中心只有美国和中国，他们彻底地研究这两个国家消费者的喜好，将喜欢的设计融入产品。

中国的年轻消费者崇尚简单的生活方式，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值得投资，而且非常注重设计，喜欢像宜家那样简洁又充实饱满的风格。雅阁十代在中国的消费者，有三分之二是年轻人。有人认为这不好，但我觉得Honda的产品被年轻人支持是很好的事情。

吴晓波：Honda在中国销售的汽车，已经达到一千万辆了。雅阁已经从第一代到第十代了，现在回过头来看，雅阁一代到雅阁十代，最大的变化是在哪些方面？

水野总：尺寸完全不一样。第一代和思域差不多大，是紧凑型，现在的要更大一些，是原来的1.5倍，更低更宽更长。这都跟中国消费者的消费偏向有关系。我来中国的时候，刚好第八代快结束，之后经历了第九代和第十代车型，混动是第九代开始才有的。

吴晓波：宗一郎先生说匠人如神，匠人有的时候很注重手工部分，很注重细节部分。汽车行业这几年有非常大的变化，混动、新能源车、无人驾驶。长期的匠人精神和现在的颠覆式创新，Honda是怎么平衡、结合的？

水野总：首先，汽车应该是让人坐上去变得开心的东西，这是基础。Honda并没有要改变这一初衷，无论是参加F1，还是MOTOGP，Honda都把制造满足客户需求的车辆作为前提。

Honda以前参赛经常失败，但其中积累的东西是非常有力的，我们考虑的就是如何把比赛中积累的技术，回馈到市场中。今后都是电动化了，发动机也会逐渐发生变化，但Honda所追求的目标，仍然是制造让驾驶者开心的车和摩托车。

Honda生产的发动机非常有名，有汽车发动机、摩托车发动机、通用机发动机，还有飞机发动机、船外机发动机等等，只有机器人没有发动机。

如您所说，汽车行业也在不断发生颠覆式创新，电动化不断普及，或许今后不再需要发动机，这对Honda来说的确是非常大的威胁。但Honda根本上追求的还是驾驶的乐趣，使用的乐趣。这也是本田宗一郎一开始就提出的观点。

吴晓波：这两年，中国的汽车行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华为在做汽车，大疆在做汽车，很多别的行业的人都来做汽车。其实汽车从1868年以来，形成很多全球的汽车公司，大都在美国、德国、日本。未来的竞争中，这些新的汽车公司和传统的几十年的公司，谁的优势更大一点？

水野总：与其说是有什么优势，不如说是如何互补。造汽车是件非常难的事，我们到现在还在不断努力。其他行业的人进入汽车行业，也需要很多投资、诀窍、匠人领域技术的累积，所以对他们来说制造汽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汽车行业也有不擅长的领域，比如通信和互联，在这些方面，华为就很有优势，那双方是不是能在这些方面实现互补？我认为，互补应该是能够顺利实现的，而且建造一个工厂，也需要非常大的投资。

吴晓波：你在中国工作八年了，现在进到Honda工作的中国的年轻人，应该都是95后。你该怎么来向他们阐述Honda的匠人精神？以及同样是95后，你对日本的员工讲什么？对中国的员工讲什么？

水野总：不管是中国的年轻人，还是日本的年轻人，要讲匠人精神，首先还是要讲历史，讲对制造产品的执着追求。我们研究所对汽车摩托车的生产制造是非常执着的。

比如，分工非常细致，每一个零部件都由很多人共同推敲、研发。像这样做出很多零部件，最后才能组装成一辆汽车，我希望年轻人能够了解这一点。

以前我们有个F研究所，在那里研究很多东西，比如研究蟑螂怎么运动。我们做了大量有趣的研究，在这些看似没有用的地方花钱，其实让我们弄明白了很多道理。

吴晓波：你是1986年进的本田，在本田有32年。你进本田的时候对匠人的理解，和32年后你成为中国区总裁后对匠人的理解，两者之间有什么变化吗？

水野总：对匠人的理解基本上一样。比如TYPE R这个车型，它的发动机引擎盖有一处需要手工打磨，从过去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是保持手工打磨。所以，对我们来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三现主义（现场、现物、现实）非常重要。虽然进入数字化时代以后，有很多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我们对三现主义的重视依然和过去一样。

吴晓波：跟你交流我还是很有心得。从宗一郎先生开始做传动自行车，到摩托车、汽车，技术变化非常多，雅阁也从第一代到第十代了。你回头来看会发现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对产品的热爱，对细节的专注，感知消费者不断变化。

水野总：但在这些基础之上，我们也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公司：做机器人，也做飞机。有一段时间本田的业绩很差，几乎要倒闭了，但公司没有因此停止机器人、飞机的研发。因为这是本田宗一郎先生的一个梦想。

本田设计出来的第一辆车的logo就是梦想，DREAM。本田的口号也是梦想的力量，The Power Of Dre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