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雳 武占雪
大桥底下、马路边,夏天一过下午4点,乌泱乌泱一大片,拍桌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人矫情起来面红耳赤。天津人跟前凑,外地人不明白,这就是天津的“牌摊”,有人说它是哏儿都的文化,有人说它是城市的顽疾,但存在即合理,在这待两天你会发现,天津人的性格就在这小小的牌桌上,都凑齐了。
天津牌摊以玩“六家”为主,6个人凑一桌,3人一拨,属于团队项目,不是谁牌好谁就一定能赢,变化多端,斗智斗勇,有老先生把“六家”称作中国的桥牌。更有甚者,想把它申请为天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前一段跟一个牌摊老板聊,他说:“兄弟,你不觉得在没有网络游戏和手游的时代,这“六家”就是它们的鼻祖吗?3人组队打对方,游戏几年就出一个新的,它却在天津经久不衰,这可比王者荣耀好玩。”
天津人性格中的知足常乐是出了名的,近代中国看天津,军阀、外国人、晚晴的遗老遗少、北洋时代的政府要员,曾经全都汇聚于此,天津人看惯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所以达官显贵爱谁谁,我只关心自己的小日子,只要还能买得起煎饼果子,这日子就能过,高尔夫我玩不起,没事去去牌摊,您那高尔夫的乐子,不一定比我这牌摊的大。外地人看不懂天津一群20多岁的年轻人,也不上班,每天混迹牌摊是图个啥,知足常乐换种说法也可以叫不思进取,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天津人最喜欢的电视剧《杨光的快乐生活》中有一句台词:“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天津人喜欢接地气的东西,从吃上就能看得出来,那大饭店我还真不愿意去,但是路边的网红小馆天津人却情有独钟,什么网红炒饭、炸串、烧烤、刨冰在天津都非常有市场。2005年,郭德纲说过一段相声《论中国相声五十年之现状》,把北京天桥如何火起来讲得明明白白,同理,天津当初的南市三不管也非常火爆,就是跟天津人喜欢接地气的东西有关。牌摊也是一样,也许您刚下岗,坐这解解闷也能消费得起,也许您是大老板,这牌摊也不接纳您,好多牌摊前停着宝马奔驰,大家都见怪不怪。
天津人爱热闹,也爱看热闹。牌摊正好契合了这一点,“六家”必须凑够6人,所以不可能不热闹,加上一到了晚上一眼望去二三十桌,人声鼎沸。更有好多大哥、大爷,瘾大技术差,坐那玩可能经常输,但是就爱在边上看看,越是打得好的桌越能吸引“观众”,有时候看人家记牌、算牌技艺精湛,最后带领同伴赢了一局时,比自己赢了还美。
但是牌摊上的人都特别识货,也特别较真,别看7到10把牌,如果输了才只输1块钱,加上队友的2块来付这一局的牌钱,但是这牌摊上讲究“输牌不熟路儿”,就是牌我可以输,但不能输得不明不白。你玩得不好,围观的大爷们扭头就走,还留下一句“介牌打的,嘛玩意啊”。有的小伙子特别较真,一旦遇上了“猪队友”,只玩一局,绝不跟你墨迹,结束了抬屁股就走,我这巴西男足的水平,您这是中国队,你说我怎么跟你玩?
天津人骨子里就是这样的,100多年前就喝过可乐,用联合利华的肥皂,去平安电影院(今小白楼音乐厅)看电影,见过好东西,虽然有时被说成穷讲究,但身上就是有那个劲,京剧大师马连良先生当初唱“王佐断臂”就因为一个小失误被天津观众喝了倒彩,不管您多大的腕,我们要看的是真东西,您真有本事,天津人绝对捧您,您要是不灵了,白给票我都不来。
所以在牌摊,牌玩得好的很容易成为意见领袖,在牌桌上说一不二。天津人爱矫情,脾气也不小,据说这跟一个地区饭菜咸不咸有关系,饭菜咸的地方脾气就大,所以南方人相比北方人吃的清淡,脾气也小一些。这牌摊之所以大家爱去,就是除了打牌还能斗嘴,你刚才应该出哪张,你要是出那张就会怎样怎样,几乎每张桌上都有一位负责“倒账”的大哥,会在一把牌结束后,把刚才的形势从头到尾说一遍,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
在牌桌上,说着说着急了,打起来的情况也不少见,两个人会因为某一轮中牌到底应该怎么出而争论10分钟。摇滚大鼓创始人李亮节老师曾经说过:“天津人老实,不爱惹事,但是在生活中还有抗争。”怎么办呢?就会自己主动去找一个出口。可能有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过得并不好,事业不顺、家庭也不幸福,但是在牌摊上,他却是一把好手,有指点江山的能力,在牌摊的几个小时,能让他暂时逃离现实,做一个“超级英雄”,这就够了。
牌摊发展了这么多年,针对“六家”也衍生出很多暗语,用在打牌进行中向同伴传递信息,比如“来个漂亮的”就意味着给我来个对儿;“下班走人”就意味着你赶紧把所有牌都打出去,赶紧走;“电话号码”就是表示手里都是单牌,没有对儿,等等等等,不在牌摊待上一段时间,都听不全,有天津人甚至专门总结了全套的“六家”暗语,在网上流传,非常有意思。
牌摊上不止有“六家”和矫情本身,还发生过好多事,有的还很温暖。听一位牌摊大哥说,有人在牌摊帮着孩子找到过工作。事情是这样:有位大哥50多岁了,下岗后干点灵活,孩子大专毕业,没啥门路也找不到工作。这位大哥心里烦,就来牌摊解闷。大哥生活中没啥本事,但是玩牌绝对一把好手,而且不挑队友,您玩得好我也能跟你一块玩,您不会玩,我也能带着您,最后可能还把那个会玩的一拨赢了。久而久之,这牌摊上很多人都爱跟大哥一拨。
有个40多岁的男子经常来牌摊,穿着特别讲究,但就是玩牌不行,别人都不愿意跟他一拨,但是唯独大哥不同,每次都带着他玩,久而久之,两个人就熟了,像什么烟、水、酸梅汤,这些牌摊上的消费项目,40多岁的男子经常请客,大哥也不推辞。有一次玩了几局结束了,大哥坐那抽烟,40多岁的男子就问大哥,“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跟我说说?”“这不是孩子没工作吗?都23了还在家待着呢,我也没本事,哎”,大哥说。
40多岁的男子随即接话:“邮局您孩子愿意去吗?正式的,要愿意去我给您个电话,周一去哪哪哪找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哥的孩子都在邮局上班3年多了,凭着这份工作娶妻生子。
这牌摊这么有意思,有人就问了,它的组织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们特意走访了东兴立交桥下、南口路路边的多个牌摊,听了好多牌摊组织者的故事。这牌摊组织者一般后背上都刺龙刻凤,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镇住玩牌的人而有的标配,首先,这能组织牌摊的一定是特别爱玩牌的人,而且这活,从下午干到半夜,一般人干不了,有点能耐的还不愿意干,一般都是年轻时混社会的那群人,年龄大了,也得吃饭养家,牌摊看上去还是个不错的生计。
一桌牌,不用监督,也没有作弊的,一局结束就得换新牌,输的一方每人1块,一共3块,快的话几十分钟就能完成一局,每副牌的成本不到1元,大桥底下一摆能摆二三十桌,加上饮料、香烟的销售,这一晚上挣得比上班的白领多多了。但是唯一令经营者担心的就是天气,就好像天桥撂地的艺人一样:阴天减半,下雨全完,只要天儿不好,就没人来玩牌了。
牌摊的确受欢迎,但另一面却是扰民和违章占路的代名词,今后或许会越来越少。有人说它是天津人“小富即安”的缩影, 但每个城市不正是因为有了她独特的性格才会被别人记得吗,如果全国都是北上广,哪是还有诗和远方呢?
《这里是天津》第8期 网易新闻天津频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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