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枪队战记:美国初级军校肆业生拯救大清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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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常胜军纪念碑

洋枪队，又称常胜军，英文名为「The Ever Victorious Army」。作为一支中外联合武装，它于太平天国战争中大放异彩，不仅曾在松常等地取得史诗大捷，更重要的是它有力地守护了上海这一清帝国的主要税源地，完全可以与曾剃头的湘军、吴巴图鲁的粤勇平分秋色。然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美国初级军校肆业生的个人奋斗。

1 华尔将军与他的保安公司

△弗雷德里克·汤森·华尔

世界那么大，外国青年和中国青年都希望能去看看，如果还能赚到一些外快那就更好了。洋枪队的创建者弗雷德里克·汤森·华尔将军就是这么一位前程远大的青年。

华尔将军抵华前的人生履历充满了吉普赛式色彩。

1831年11月29日，美国马萨诸塞州的一个船主家庭迎来了新生命的诞生，这个男孩的父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日后会有何作为。男孩在海上渡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间，11岁时就能独自驾驶父亲15吨的单桅帆船，显示出非凡的天赋。在枯燥的中学待了两年后，他重新回到海上，去过菲律宾、新西兰、澳大利亚、开普敦等地，并于1847年随商船来过中国一次。

在经历了风吹雨打后，他的双臂因长期搬运货物而变得强壮有力，他的判断力因见识增长而变得敏锐无比，他的头脑因反复计算骰子数字而变得异于常人，而他的出身则赋予了他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和社交魅力。1847年的中国之行给男孩很深的印象，回到祖国后他停止了海上生活，以旁听生的身份进入美国初级军校进修了两年时间。

△清代黄浦江

这个男孩就是华尔。华尔和他的兄弟于1857年重返中国上海。此时的中国正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内战中，来自的华南的天平天国军队占据了南京，且把它的触手探向上海。清帝国疲于应付各种战事，因为它不仅要镇压叛乱，还要时刻防备列强进军首都，没有多余的力量守护上海。若不是外国侨民和外国驻军齐心协力，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早在1860年上旬就占领了上海。

华尔兄弟赶上了历史进程。1860年，他们成立了一家主营保安业务的贸易公司。华尔凭借超凡的个人魅力获得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上海中国商绅们的赏识，他还赢取了一位商绅女儿的芳心，他的中国岳父在日后成为他最坚定的后盾。中国商绅以资金入股的方式成为了华尔公司的股东，使公司有了运作的启动金。

△夏普斯单发步枪

华尔以每月10-50美元的薪资雇佣了100多名菲律宾士兵和10几名西方人作军官，这支保安大队被中国称为“洋枪队”！

洋枪队中的所有人都是不可多的勇猛战士，西方人不消多说，即便是那些菲律宾人也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他们在过去和小刀会以及中国海盗的战斗中均表现十分出色。华尔更是托人从外国买来柯尔特左轮手枪和夏普斯单发步枪武装他的部队。他们的训练是美式的，战术是通行欧陆的线式战术。

△柯尔特转轮手枪

2 一波三折

△各国海员和菲律宾人是洋枪队早期核心

纵然华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组建了自己的队伍，但公司的总体形势仍然不乐观。压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中国投资者，另一方面是上海的英国领事。

华尔的队伍靡费巨大，华尔自己本身没有足够的财富支付，不得不全部转嫁于公司的华人股东。不堪重负的华人股东一直敦促华尔出战，但靠这样一支微型军队能打败忠王李秀成那成千上万又身经百战的军队吗？华尔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数。

1860年6月下旬，扛不住的华尔率队出城寻觅战机。在城外洋枪队汇合了清朝钦差大臣薛焕的地方团练，两军盟誓后一起挥师直指太仓、嘉定两镇。太仓和嘉定是长毛在上海外围两座有石头城墙的据点，被之前上海商绅招募的江苏、浙江团练进攻过数次，但长毛都坚持了下来。

6月26日，薛焕和华尔携手走进太仓和嘉定。关于该次战斗具体不详，但很显然洋枪队发挥了作用。

△松江旧貌，名副其实的江南水乡

长毛很快发动反击，松江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沦陷了。华尔临危受命，率领洋枪队配合清军反攻，结果在松江城下惨遭失败。面对这座城墙长达4英里的“巨城”，洋枪队在没有炮兵火力的支援下无畏突击，可由于清军的隔岸观火和城内守军的轻武器强劲火力，华尔的士兵只能黯然扔下数具尸体后撤退。

当年7月中旬，华尔依靠自己过去的影响力从上海的外国海员那里补充了新兵，又笼络了数百名清军。7月21日，洋枪队夜袭了松江城。松懈的守军没有想到洋枪队还敢攻过来，仓皇失措之下一座城门被洋枪队夺取，接着是街道，然后是衙门，最后守军自己也从另一座城门逃走了。

战后，松江被洋枪队和清军相继抄掠，大量战利品被送到后方，方才平息了中国股东的焦躁。

△少量美国士兵开小差加入了洋枪队

只是华尔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松江就又被长毛夺回了。忠王李秀成的大队人马把松江城围得水泄不通，防守城市的清军恨爹妈少生两条腿。洋枪队则在8月2日至10日的清浦战斗中同样遭到有兵力、火力优势的长毛阻击，损失颇为惨重，丢失好不容易买到的几门前膛轻型加农炮，华尔将军自己也吃了枪子儿。

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上海的英国领事不承认无证经营的华尔公司。领事视雇佣兵为地方不稳定因素，且认定洋枪队和太平军的冲突会威胁到上海的贸易。1861年4月，英国人把刚养好伤的华尔抓了起来。

△华尔的副手白齐文

业绩惨淡、身陷囹圄，饶是如此都没有击倒华尔。5月中旬，他以入籍中国的方法逃脱了领事裁判。到了当年夏天，他通过岳父的帮助融资，极大地扩充了生产规模。到了1862年1月，洋枪队不单重生了，他们在美国领事和中国投资方的默许和掩护下招募了上海本地人，兵力甚至超过了1000人，还拥有自己的炮队。

△洋枪队的炮队

3 涅槃重生

△太平军照样有大批外国人助战，比如白齐文后来也投靠了太平军

太平军方面在1862年初也调整了自己的战略计划，停止对安徽和淮河流域的投入，转而专注于进攻上海。上海是19世纪60年代大清帝国最重要的税源地，海关每月的收入多达数十万两。夺取上海不仅能够削弱清帝国，亦能改善太平天国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

1月11日，3000名太平军和200名外国志愿兵逼近上海外围。随后，忠王李秀成在上海地区集结了一支庞大的部队，号称12万人。此情此景，看来太平天国对上海是志在必得。

和普通人想象中太平军的不同，忠王麾下的长毛绝不是什么使用长矛大刀的冷兵器部队，而是同样装备海量洋枪洋炮的冷热混合部队。上海的洋行一直暗中把外国武器走私给太平军，以此大发横财。在某次武器走私中，忠王就获得了数千支洋枪和数百门轻型野战炮。

△太平军的富有令人难以置信，他们从哪里来的钱？

华尔队长对此不以为然，在1年前的战斗中他就见识过长毛的“本事”。长毛并不懂得将高价买来得先进武器集中使用，临阵只会胡乱放一大通，根本不能发挥出武器的全部实力。反观洋枪队，人数虽少，但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兵将上下一心发大财。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华尔的判断。以松江为基地的洋枪队，不仅像钉子一样楔在忠王朝上海进军的路线上，还豪迈万分地四面出击，打得太平军首尾不得顾。

△接受雇主检阅的洋枪队

1月12日，洋枪队的一个连大约150人主动出击，夺取了吴淞一处坚固的太平军阵地，击溃了10倍于己的长毛，这是在没有炮队支援的情况下。

1月13日-17日，广福林的数千太平军遭到洋枪队的3个连迎头痛击，狼奔豚逐的长毛让随行的“援军”煞是兴奋。在此战中，洋枪队排成坚固的步兵方阵，让太平军的马队和手持各色冷兵器的长毛相形见绌。

2月上旬，松江周围的太平军阵地被洋枪队肃清，天马山、迎旗滨、陈山等地易主，由清军接管驻防。

△训练中的步兵方阵

2月15日，太平军集中数万兵力猛攻松江基地。华尔无所畏惧，亲自坐镇城头指挥作战。洋枪队威力巨大的开花炮和精准的夏普斯步枪制造了一张死亡弹幕，密集犀利如冰雹的枪弹没有让任何一个长毛有幸触摸到城墙。经历了数天一边倒的大屠杀后，太平军丢下至少3000具尸体，开始逃窜。洋枪队出城追击，在广福林附近又击毙了700名长毛。

虽然李秀成在3月发动了春季攻势，集中5万-10万的太平军攻打松江，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华尔已经发展成忠王最强大的敌人之一，他的兵力不仅没有因为频繁的战斗而减少，反而扩张到2000人。

骁勇善战的洋枪队是太平军的阴云笼罩上海下的一丝光明，商绅纷纷加大了对华尔公司的投资，不断有渴望在华尔旗下发家致富的欧洲冒险家投奔前程远大的洋枪队。实际上，忠王的春季攻势横扫了整个江苏东部，大批清军被长毛击溃，无数财货连同城池落入长毛手中，只有华尔队长的松江屹立不倒。

△真实情况是洋枪队/常胜军战胜太平军的例子更多

尤为致命的是，洋枪队打乱了忠王快速占领上海的战略部署，一场艰苦的围城战似乎不可避免。若不是洪天王及时命令李秀成撤军，他可能会遭遇更大的失败。

4 高桥大捷和常胜军

△忠王和他的军队

立下赫赫战功的洋枪队很快被北京的清政府注意到，而长毛贼劫掠了上海周边农村和浙江宁波的行径，则让原本态度暧昧的英国人大发雷霆。清政府和英国领事双双向华尔抛出橄榄枝，等于颁发给华尔公司营业执照。

华尔队长喜出望外。他向北京的清政府宣誓效忠，和英国领事握手言和，还对法国领事极力奉承。很快，洋枪队、清军、法军、英军制定了联合作战计划，目标是肃清上海30英里内的太平军。

2月16日，华尔队长和英国海军中将何伯化装成猎人，前往太平军包围上海的重要基地高桥镇侦察。5天后，华尔队长带领600名洋枪队和何伯中将指挥的336个英军士兵，以及160个法国人组成的联军攻击了高桥镇。战斗中，洋枪队和华尔队长位于第一线。洋枪队行动之迅猛令人咂舌，他们先是给外围工事的太平军部队来一顿狂轰滥炸，打散这些长毛后，华尔队长一手持枪一手持刀和他的士兵突入城内，把这座有1.5万名守军盘踞的石头城堡拿了下来。英国人和法国人压根来不及参加战斗，除了必要的炮火掩护。洋枪队的伤亡仅数十人。

这一次清政府重重的嘉奖了华尔和洋枪队。在江苏巡抚薛焕的保举下，清廷授予了华尔副将军衔，并赏三品顶戴花翎。洋枪队还得到清政府的承认，纳入了清朝的军事体系中，该有的军饷和奖金一应俱给，至此洋枪队更名为“常胜军”。

△联合作战

受清政府的激励，华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镇压长毛的事业上。为此，他特地上书北京，恳请万民景仰的咸丰帝恩允他进军南京，为帝国的事业肝脑涂地。咸丰皇帝欣然许之。

最终，华尔还是没能抵达南京。要知道太平天国高层得知常胜军要帮助清军攻击南京时，可是曾托人开出10万美元的赏格希望华尔将军“弃暗投明”。

1862年9月22日，华尔将军在进军南京的道路上战死，一代枭雄就此烟消云散。当华尔的遗体被运回松江时，全城华洋商铺皆停业致哀，常胜军人人戴孝3月。据传，是某位曾姓高官不愿意让华尔分享他的荣誉而设计杀害了他，就像后来两江总督马新贻设计让白齐文不幸落水溺亡一样，证据是当年那位曾姓高官派遣自己某位姓李的学生率领数千名“淮军”进驻上海。

△左1是常胜军军旗，军旗上的“华”指的是华尔的“华”

5 常胜军概况（编制、训练、装备、军饷等）

△齐射训练

常胜军在华尔将军去世前夕，已经极大地扩充了自己的规模和装备。后来英国人戈登接任后，常胜军的人员没有继续再扩大，只更新了部分重型武器。

1862年9月，常胜军的兵力到达了巅峰——5000人。分为四个步兵营和1个炮队，有少将、少尉、军士长、上士、下士等军衔。华尔担任少将，为最高指挥官。勇敢的法尔思德次之，为上校。营有营长，下有连、排、队等长。

该军第一营实力最强，有1100人。第二营不到500人。第三营只有两个连，300余人的轻步兵连和150余人的重武器连。洋枪营，即华尔的老班底，有1000人。另有华尔的私人卫队，该卫队有数十名菲律宾人，队长是文森特·马亚卡特先生。

△旧式滑膛枪

轻武器方面。骤然扩大的常胜军并不能向1860年一样人手一支夏普斯步枪，他们大部分人仍然在使用旧式前装枪，这些大多是欧洲人淘汰后转手卖给了常胜军和太平天国的玩意，因为型号非常繁杂就不一一累叙。直到华尔死后，英国把他原先订购的恩菲尔德P1853步枪运到，才实现了常胜军轻武器制式化。

△鱼鹰社图书所描绘的常胜军就是使用了恩菲尔德P1853步枪

重武器方面。华尔非常重视火炮在军事中的地位，一直绞尽脑汁搞到各式洋炮。他远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父亲一次就给他运来了5门野战炮和两个连的弹药。常胜军的野战炮有新式的阿姆斯特朗炮和旧式的黄铜滑膛炮，重炮方面数量少且单一，早期几乎是清一色的滑膛炮，可圈可点的是华尔至少搞到了3门68磅炮。

△阿姆斯特朗炮

除了陆军使用的轻重武器，华尔还注意到了中国南方水网密布的特点，购买了一些蒸汽轮船作为浅水炮舰，配合陆军作战。

△武装蒸汽轮船

军饷方面。常胜军的军饷让它的后继者淮军难望项背。常胜军一名普通士兵和连长每月的薪水分别是9美元和200美元，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淮军普通士兵和哨官的每月薪水分别是6美元和15美元。

△常胜军军费

训练方面。传统观点认为常胜军是一支由外国流氓指挥得下三滥部队，只能依靠先进武器取胜，实则不然。常胜军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先进武器的全部实力，完全仰仗日常坚持不懈的训练。

华尔不计前嫌地雇佣了大量英国军官作为常胜军教习。常胜军一日两操，迥异于淮军的一日一操。即便是冬季，士兵们仍然需要8点起床，早上10和下午2点列队训练，晚上7点点名，此后除夜间站岗和守卫的士兵外，士兵可以自由活动。

△被英国教习训练的常胜军

观察过常胜军训练的外国武官们高度赞扬了这支部队：

“该团在检阅时像一般欧洲团队那样有规则。他们知道连、营的操练方法，也知道英国的刀枪操练和排的训练方法。他们列队冲锋时非常正规，显得势不可挡。”

△冲锋中的常胜军

6 落幕

△常胜军士兵合影

常胜军在华尔死后没有被解散。他们在消灭太平天国的最后阶段中继续为清帝国效力，攻克了如常州、昆山等重镇，切断了这一富庶的粮食产区和人力输出地对南京的增援。没有他们的努力，曾国藩攻破南京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欧洲人以为常胜军会作为中国第一支“现代化”军队长期存在的时候，常胜军被解散了。1864年，南京陷落，轰轰烈烈的天平天国战争宣告落幕。与此同时，常胜军遭到李鸿章的裁撤和肢解。鼎盛时期数量多达5000人的常胜军被裁撤到1000人，这1000人还被拆分成无数股填充到淮军的汪洋大海中。现在我们可以说，常胜军完了！

或许会有人疑问，为什么这样一支效忠于清政府的精锐劲旅会有如此下场？实际上这并不奇怪，这是盛行于中国2000多年的传统防夷思想在晚清的延续。固然常胜军对清政府忠心耿耿，但它源自外夷且和外夷交往密切的历史和现状，却敌不过顽固不化的理学家们的诋毁，特别是内忧外患解除的情况下。

这种防夷思想的作用我们还会在中法战争、甲午战争等一系列晚清战事中看到。

△华尔的继承人戈登提督后来在苏丹被黑蜀黍捅死了

常胜军/洋枪队兵模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