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血：美普利策奖作者撰书揭露横跨十余载的科技骗局

曾估值90亿美元的血液检测创业公司 Theranos 一度让硅谷甚至是整个世界为之沸腾：创始人Elizabeth Holmes 不走寻常路， 19 岁从名校斯坦福辍学；她要改变的，是几乎与每个人的健康都息息相关的事情——将血液检测价格降低到 2.99 美元一次；她不断出来为自己公司的“终将改变世界”的新型血液检查技术站台，无数商业巨鳄为其投资……

Holmes 由此获得一个称号，那就是“女版乔布斯”，她的身上聚集了一个完美“美国梦”剧本所需要的元素。Theranos 的开章就是一个关于成功的故事，这个故事太过美好，以至于没有人质疑它的真实性。但是，有一个人觉得事有蹊跷，那就是《华尔街日报》的资深记者 John Carreyrou ，他花了十个月调查这家“明日之星”。2015 年 10 月，《华尔街日报》发表了John Carreyrou 的报道，指出 Theranos 严重夸大了自身的技术能力。与此同时，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也向公众公布了审核 Theranos 过程中发现的问题。

图 | Theranos创始人Elizabeth Holmes

今年 5 月21 日，这位两次拿过普利策奖的记者将自己的调查出版成书，完整揭示了Theranos 所谓“最伟大的创新”其实是一项古老的技术：撒谎。这本书名为Bad Blood: Secrets and Lies in a Silicon Valley Startup （《坏血：硅谷初创公司的秘密与谎言》），涵盖了这位记者采访了超过150多名相关人士的内容。

图 | John Carreyrou的新书 Bad Blood: Secrets and Lies in a Silicon Valley Startup（《坏血：硅谷初创公司的秘密与谎言》）

更早些时候，在今年3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正式公布调查结果，称“他们夸大或虚报了公司的技术，业务和财务业绩，这是精心策划的，长达数年的欺诈行为”。

这家位于硅谷的血液检测公司曾被视作先进技术的杰出代表，它的缔造者Elizabeth Holmes，也曾被众人奉为创业女神。《财富》杂志曾把她评为全球最年轻白手起家的女亿万富翁，福布斯则把她排在美国女性创业富豪榜第一名。2014年，持有公司一半股份的她身家已经达到45亿美元，约300亿人民币。

他们已经向投资者募资超过7亿美元，投资者中不乏传媒大亨默多克、前世界首富、美国教育部部长等各界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女神跌下神坛，沦为避之不及的女骗子，背后不禁令人唏嘘感叹。从冉冉升起到黯淡陨落，从未有过一家生物技术公司的兴衰像Theranos这般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福尔摩斯与一滴血

与传奇的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一样，这个女主角也姓福尔摩斯（Holmes）。不同的是，透过一滴血，Sherlock Holmes看到的是案件背后的真相，而Elizabeth Holmes看到的则是无限的商机。

作为一个成长于90年代（生于1984年）的孩子，Elizabeth Holmes自小便立志要成为一个亿万富翁。她的母亲是美国国会国防与外交政策副官，父亲在美国国际开发署工作，自小就随着父母辗转华盛顿、休斯顿、中国等地，使她具有了广博的见识和独立的个性。

2003年，Holmes正在斯坦福大学就读二年级，时值SARS肆虐全球，这个19岁的女孩一眼就看到了快速血液检测背后的巨大商业价值，迅速创立公司Theranos（当时名为Real-Time Cures）。同时兼顾公司业务与学业基本是不可能的，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思考，Holmes选择从斯坦福退学。但她并不是一时冲动的愣头青，退学的她带走了她的导师Channing Robertson—说服他出任自己公司的顾问。

图 | Theranos的产品nanotainers

十年磨一剑，2013年，Theranos开始推出自己的血液检测产品：一款叫做nanotainers的血液采集设备和一款叫做miniLab的血液诊断检测设备。与传统的血液检测动辄数百美元的花费相比，Theranos最低只需要2.99美元。不仅如此，Theranos以“告别可怕的针头和采血试管”为口号，宣称不用针头，只需刺破手指获取几滴血便可以完成在专业医疗实验室内进行的多达240项医疗检查，从胆固醇到癌症几乎都能检测。

这对于针头恐惧症的患者来说更是再好不过。据估计，美国血液检测市场容量为750亿美元，而Theranos有望打造出一个价值1250亿美元的新市场。不仅如此，为了打破美国医疗旧规则，Theranos积极寻求合作。2013年Theranos与拥有7000家门店的药店连锁巨头Walgreens合作，在其门店里向公众开放检测。

视频 | Theranos采集血液样本过程

社会各界对于这一“颠覆性”创新十分看好，各种头衔纷至沓来：女版“乔布斯”、美女创业者、颠覆传统科技，2014年底，公司的估值达90亿美元，Theranos被评为仅次于特斯拉的“改变世界的创业公司”。

与此同时，凭借她出众的交际能力，Holmes笼络了数位美国政坛的显赫人物，一刹那Theranos可以说是星光闪耀、贵气十足，董事会成员包括美国前国务卿、前国防部长、参议员、海军上将等一众大人物。

似乎，这一局Theranos稳赢了。但一切的美梦都随着《华尔街日报》的调查报告而变得粉碎，Holmes的传奇故事戛然而止。

跌下神坛，如今尘埃落定

帝国的分崩离析都是从内部开始的，企业也是一样。随着Theranos业务的逐渐扩展，越来越多的企业职员发现Holmes神话背后的秘密。

实验员发现，使用Theranos的仪器检测，结果具有较大的波动性。即使是相同的血样进行多次检测，结果差异也会很大。为了减小这种差异性，实验员采取的办法居然是从验证报告中删除偏差较远的数值。

奇怪的事情并非只有一件，与公开宣传的Theranos的仪器Edison可以提供240项检测不同，事实上，只有15种检测用的“真身”，其余大多数都使用的是传统仪器，如西门子的设备。而当同一项结果与传统检测仪器产生差异时，最终会采用传统仪器的数据。

这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如果按照这种“双簧式”的检测方式，Theranos所宣称的2.99美元远不足以承担检测的费用，“颠覆性”科技可能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图 | John Carreyrou曾两次获得普利策新闻奖

尽管暗流涌动、质疑不断，但明面上，Theranos仍是硅谷最有潜力的企业。直到《华尔街日报》记者John Carreyrou 2015年开始介入调查。随后Carreyrou在华尔街日报上爆料了Theranos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Theranos也并不会坐以待毙，等待着被揭穿老底。2015年，Theranos公司法律顾问曾以涉及商业机密及虚假诽谤为由试图阻止Carreyrou报道的发布。尽管华尔街日报的老板，传媒大鳄默多克也已对Theranos投资了1.25亿美元，但他们仍旧选择将真相公之于众。

报道发出后，Holmes 还在公开场合表示：“媒体总是不可避免地会错过好故事，当它们发现自己错过了之后，就会过度反应。”对此，John Carreyrou的回答是 ：“我是调查记者而不是科技记者，不会因为错过报道下一个 Facebook、下一个 Uber 而感到懊恼。”

该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并带来了一系列后果。2016年，Theranos的实验室被关停。而此时在加利福尼亚和亚利桑那州的实验室中，约有100万个检验实验已经完成，其中很大一部分被认定为误诊，所有结果必须报废。数不清的人因错误的结果而受到伤害：一些人经历了不必要的手术，接受了严重疾病的误诊和经历了情绪上的崩溃。

同时发难的还有美国食品及药品监督管理局（FDA）以及联邦医保与联邦医助服务中心（CMS），他们经实地调查后，于2016年1月向Theranos发出了措辞严厉的信件，指出“该实验室存在缺陷的做法，并可能直接危害病患的健康和安全”，同时，提出10日内对两个实验室进行整改，否则将吊销执照。

墙倒众人推，曾经的合作伙伴此时也急于抽身。3日后，Walgreens宣布停止在部分门店的所有检测。同年，证券交易委员会介入调查。CMS向Holmes开出警告，禁止其在两年内再次涉足血检行业。

一时间Theranos从估值90亿美元变为8亿美元，其中还包括了7.24亿美元的融资。身家45亿的女神忽然间跌下神坛，她手里的股权可以说是一文不值，因为她持有的股票是普通股，只有在兑付了优先股的价值之后才能兑现其价值。因此，即便Theranos被清算，Holmes可能也拿不到一分钱。

今年3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与Theranos达成了民事欺诈指控的和解：Holmes放弃对公司的主要投票控制权，同意缴纳50万美元罚款，并且10年内禁止在美国上市公司担任高级管理职务。

如今尘埃落定，Carreyrou 也将此整理成文，出版了一本新书，并有可能在近期被搬上荧幕，大表姐 Jennifer Lawrence 将出演Elizabeth Holmes。

图 | Elizabeth Holmes（左）与 Jennifer Lawrence（右）

正如桃花扇里所说：看着他起朱楼，看着他宴宾客，看着他楼塌了。无论她是否愿意醒来，Holmes如今的梦早已破碎。短短十余载，跌宕起伏、让人唏嘘。更多的应该引发我们对于如今的医疗科技创业方面的思考：为何如此完美的不真实的产品和技术并未得到质疑？为何如此多看惯了商海浮沉的人也都选择了信任？同时也对医疗监管提出了新的挑战：既不因循守旧，也不因噎废食，让 Bad Blood 中的故事不再重演。

另外，Theranos 的故事也可以说是美国创业巨头公司里最戏剧性的一个，但它很可能并不是唯一存在问题的公司。如果不是这位记者笔下真实的故事，毫无疑问，没有人相信这家公司是一个弥天大谎。在过去的两年里，公众对硅谷巨头的关注只增不减，例如对 Uber 和 Facebook 的讨论，但是，一些初创公司正在以“创新”的名义规避法律和道德，这些也是硅谷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它也很有可能正在世界其他的角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