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教育：如何跟孩子解释关于死亡这件事？

1

从姑姑葬礼回来，堂姐轻声打破沉默：

“这事先别告诉乔乔了……咱们统一口径，就说她奶奶出去旅游，要很久才能回来……以后再跟孩子说吧”

“以后”是多久？没人知道。

乔乔是奶奶带大的，祖孙情深。堂姐这么想，也是怕孩子接受不了。

但这样撒谎避而不谈，真是保护孩子吗？

关于“死亡”，我们到底该怎样和孩子启齿？

看着窗外远山绵延，我想起奶奶去世的经历。

2

奶奶去世时，我在外地读高中，一月只休一天，正逢考试，家人隐瞒了实情。

一个月后我才知道。

悲痛夹杂自责、愤怒……怎能剥夺我的知情权？让我痛失和奶奶见最后一面的机会？还让我在奶奶走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披红挂绿，嬉笑玩耍？

这种自责一直持续到现在，我的记忆永远愧疚地停在最后一次见奶奶。

那天，她执意要送我到院门口（她腿脚不好，平时都不送的）到院门口后，我挥手告别，穿过胡同，走向大路。

走出很远后，我偶然一回头，却发现奶奶竟挪着小脚，一点点蹒跚到大路口，一直看着我背影……我虽然吃惊，但没多想，挥挥手赶车去了……

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

再回头，只有新坟一座，已是生死永隔。

这一瞥在记忆中慢慢褪色，却越来越清晰，定格成一张黑白照，满满记着我的后悔、遗憾、自责……

如果当年，我能再走回去，能再看奶奶最后一天，多好！

因为这段经历，我觉得—剥夺孩子的知情权，是件很残忍的事。

如果离别不能避免，至少允许我们完成离别的仪式感。

让我们能得到宽慰，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逝者安息、生者无憾；从前的回忆，有所安放。

隐瞒、撒谎或避而不谈，对越小的孩子伤害越大。

一方面，孩子很可能会觉得，这种突然的“离开”是一种抛弃，意味着“不爱了”“不要我了”你以为给了孩子一个渺茫的希望，实际上却让孩子不断感受“求而不得”的失望。

另一方面，你越是对死亡讳莫忌深，孩子越觉得神秘恐惧。

有一段时间，我5岁的儿子宣布：“妈妈，我不想吃饭了”，追问后才知道，在小家伙心目中：吃饭=长大=死亡。

他怕死，所以……不想长大。

家里老人忌讳说“死”，但孩子自己会看动画片、看绘本，总会接触到相关信息。去问老人，却总被阻止：“小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

“死”成了他认知的黑洞，成了世上最恐怖的存在。

对孩子来说，正确的死亡教育，恰恰是必不可少的成长课。

就像情绪不能只有喜乐，也要有忧惧一样。

成长过程上，要能真正体会到生之欢乐，必须了解死之悲伤。

正确的死亡教育，才能让孩子懂得生之珍贵，更懂“活着”之深意。

3

三年前，朋友所在国企单位，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

一个女工程师支撑着写完标书后，阖然而逝。

其实她早知道自己罹患癌症，此前，还为此手术过。也许很多人知道自己得绝症后，会选择好好享受。

但她身为一个10岁孩子的妈妈，想得更多的是“我死了，孩子怎么办？”

她最终决定死守岗位，为孩子争取一笔抚恤金—这是一个无奈妈妈能想到的、最后留给孩子的东西了。

她一切如常的生活，拼死给女儿留下一笔抚恤金。但她没想到的是“因为此前封锁消息，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女儿崩溃了”

她哭，妈妈病得那么严重重，自己却淘气惹她伤心；

她哭，妈妈抱着残躯，给她做饭，她却没帮一点忙；

她哭，在妈妈最后那几天，她还非要去和同学出去玩；

……

这些遗憾、痛悔、自责，和失去母亲的剧痛一起席卷来，成了孩子不能承受之重，你让她怎么用妈妈的卖命钱，去吃好东西，去享受玩乐？

一个周后，女儿自杀，幸好抢救及时。但命救回来，心底的创伤何时能解？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对死亡毫无准备。

4

死亡教育的真正意义是：

让我们知道，人生有一个终止期。而我们要在这个“有效期”内，尽可能拓展宽度。

给大家讲一件对我影响至深的经历—它让我从不敢浪费分秒。

那是十年前了，我在学校的一间附属医院见习，认识了一个小女孩玲玲。

整个住院部的医、护士、患者，其实没有不认识她的。

玲玲那时才十来岁，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独自照顾患脑瘤的妈妈。

命运对她实在太残酷—半年前，爸爸出轨被妈妈发现，爸爸索性搬出去，和情人住在一起。

遭受情感重创的妈妈，头痛欲裂，变得歇斯底里……去医院一查，肿瘤晚期。

我认识玲玲时，她妈妈已经是弥留之际。脑瘤严重压迫她的眼球，让她的双眼暴突。

更严重的是，压迫到神经和意识。

她大部分时间是不清醒的。

不认得女儿了，把身边所有人当成小三怒骂；有暴力倾向，有人靠近，就死命地掐人、打人，玲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注射了镇静剂，她就是只会呼吸的死人，玲玲哪也不去，整天整夜陪在妈妈身边。

给妈妈擦脸，按摩胳膊，用蘸了水的毛巾一点一点湿润妈妈翘皮的嘴唇。

这个瘦小的女孩，几乎承受了世间所有的苦难，但她还是会笑，还像小大人一样安慰别的病人。

她告诉我：“大夫天天看哭丧脸，我们要是再苦着脸，医生会烦的……就没好心情给我妈妈打针了”

她停了一会说：“再说，我要是不笑的话，会忍不住哭的。”

玲玲妈妈走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学校，给她写信，她很快回信。

她说：妈妈走了，是好事……那样的心境和身体，活着就是遭罪，我也得赶紧过我的生活了……

有时我妈会清醒一小会，她已经没法说话了，就死死抓着我的手，抓得那么紧……我知道，她舍不得我，她不想死，她不甘心……

以前，她没生病时，把时间都花来和我爸斗，如果知道，那是她最后的三年，肯定不会那么过的。

我真是看着生命一点一点从妈妈身上离开的，看过了死，才知道生多么宝贵。

不知道我遗传的几率有多大，我还能活多久，我就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活吧。

死亡教会我们“时间应该花在哪里。”

在仅有的时长中，如果把它浪费在埋怨指责上，就没法用在开心有意义的事上了。

比浪费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你的“余额”还有多少。生命的不可逆+死亡的不确定，让我们更懂珍惜。

5

但这么小的孩子，身心发育不成熟，该怎样去描述死亡呢？

两个周前，我姥姥去世了。

六岁的儿子很难过：“她好可怜，妈妈，你赶紧把她的照片挂在墙上吧”

宝宝安慰我：“妈妈，你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会一直想着你”

他说的其实是《寻梦环游记》的情节：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当时以为他只是去影院吃爆米花的，没想到小家伙记住这么多。这个片子，真的是最好的死亡教育。

它直观地展示了死去的人，去到的“那边”是一个温暖明媚的世界。

有骷髅头，但一点不阴森，是彩色的剪纸，是迷人的霓虹，是欢乐的音符。

在“那边”，他们会和已故的亲人重逢。

还能在亡灵节（像我们的清明节），一家一家手拉手，踏过铺满花瓣的奈何桥，来活人的世界，探亲“团聚”。

片中的奶奶，活着时，被衰老和病痛困在轮椅上，神志也不清，生命质量很差。

死去后，又成了欢蹦乱跳的小女孩子可可，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轻盈地跳过奈何桥，来探望她的孩子、孙子……

我想这样美妙的场景，对奶奶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这样的死亡，对孩子来说，是最幸福的安慰了。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