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社会的惩戒机制，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们这个社会的惩戒机制，是不是出问题了？

作者/慧超

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一）

“雪乡赵家大院宰客”的事情出来之后，主流媒体轮番轰炸，有关部门高度关注，而且从效率上看，颇有雷霆之势——涉事的赵家大院被罚了5万，同时被责令停业整顿。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我写了篇文章《总是辜负掏钱的人，怎么搞得起来啊！？》。文章发出来之后就有东北的读者朋友给我留言：

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整风运动”进行的时候，整体的风气是最好的，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来雪乡旅游一定是体验最好的，可以说是百年一遇的良机了！

这当然是一则非常典型的“中国式经验”。这种逻辑背后是坚信“杀鸡儆猴”的行政处罚之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宰客的事情发生了。

可是，“雪乡宰客”时间发生后还不到一个月，新闻上就又陆续曝光了雪乡多起游客遭遇宰客、威胁、谩骂乃至殴打的事件，显然，这些朋友们都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你呀，可以说是屡劝不听了。

在一段视频内，一位女导游当着全体乘客的面公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地方就是九个月磨刀，三个月宰羊，谁是羊啊？大家都是羊！”

“（在车上的人）经济条件不好不去不可以？说实话你不去是不可以的。”

根据曝光的视频可以看到，游客在报团之前，导游承诺费用包含吃住行，但是当游客登上大巴之后，当大巴行驶在冰天雪地间，导游开始用威胁的语气向游客推销1680的“套票”。

这时游客基本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因为你不去的话，很可能就面临着被赶下大巴的命运。而外面就是零下20多度的气温，导游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一对恋人不买套票，然后在这样的温度下冻上几个小时，男的高位截瘫，女的终身不育了。

在另一段视频中，一位导游在去往雪乡的大巴上向游客推销所谓的“套票”，遭遇了两位姑娘的质疑。

这位导游大声骂道：这个钱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挣？你是不是个大**？

姑娘显然受不了这种“你想挣我钱，还骂我大傻逼”的态度，于是坚决表示不会进行任何额外消费，然后这位导游骂了一句：“我***，一会我干死你！”

然后，真的动手打！人！了！

视频在此，各位可自行感受一下现场的剑拔弩张。当然，对于一部分性格温和的朋友，这个成语也许应该换成：惊心动魄。

这两段最新的曝光出来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再不堪的“宰客”新闻被曝光出来，也依然会有大量游客涌来，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明知道这片地里的“韭菜”永远都割不完的话，那我为什么要对这一茬韭菜温柔相对呢？

（二）

我们这个社会的惩罚机制，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于那些对这人间抱有某种恒定的温情的人，我知道，这是一个稍显残酷的问题。

但我想说的是，很多人之所以丧失了对诚信、质量、服务和规矩的敬畏感，恰恰是因为违法违规的成本太低了，甚至低于他可能获得的收益。

如此一来，对那些守规矩讲诚信的人而言，社会反而形成了某种“反讽回馈”——面对割不完的韭菜和毛毛雨一样的处罚，你还守规矩讲诚信，你莫不是个傻子吧？

而这样的社会负反馈作用，不仅仅出现在市场行为之中，对于个体在社会组织中的行为，也会产生某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比如几乎每年网络上都会曝光数十起不同程度的“校园暴力”，而如果你有心的话，你会发现这些“校园暴力”最后的处理结果都显得特别儿戏——绝大多数都是对涉事学生“通报批评”一番，甚至连留校察看这样的处分都没有几起。

最近刚刚被曝光的湖北嘉鱼县一女生遭多人扇耳光的“校园暴力”，曝光的视频显示，一个小姑娘遭到多名同学轮番掌掴，脸已经被打的红肿。但记者致电该县教育部门，教育局一工作人员却回应称：这是学生在开玩笑，本身也是件好玩的事情！

然后最新的处罚通报是：对这些实施校园暴力的学生，校方的处罚仅仅是“给予了纪律处分”。

在座的各位都上过学，扪心自问，“纪律处分”对这些把自己当古惑仔的大哥大姐们，真的有威慑力吗？

恐怕反而会助长其嚣张气焰吧？

我在校园里横着走，看谁不爽就扇丫的，就算事情搞大了，甚至搞上了微博热搜，最多也就是给我一个“纪律处分”罢了——那我为什么不横着走，为什么不看谁不爽就扇丫呢？

我当导游恐吓游客，强制消费，不掏钱就打人，就算这一车游客都发誓绝不再来，但架不住有别人来啊，就算事情搞大了，公司大不了把我辞退，可我不过是换个旅游公司继续赚钱罢了——那我为什么不恐吓游客，为什么不强制他们消费呢？

更何况在那些原本就崇尚“混社会”、“社会人好吃饭”的地区，当好人收获不了什么善意，只会换来别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反之，斗勇耍狠却可以收获社会的尊重，甚至能让自己发财。

那我为什么不去学小混混斗勇耍狠呢？

比如这两天在微博上求助的那个长春姑娘，她开了一家麻辣烫，结果就因为上菜慢了，被“穿貂的大哥”们揍的满脸是血。

这事儿非常魔幻，他们和这个小姑娘无冤无仇，但看视频，打起人来却毫不含糊，拳拳脚脚都分明是在下死手。

很多朋友看不懂，纷纷表示，有暴民如此，侵华战争断然不会再次上演了。

其实在我看来，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这几个“大哥”平素里信奉“人心不狠不成事”罢了，好勇斗狠已经成了他们的某种信仰。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好勇斗狠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却不必付出过重的成本。

打架斗殴，只要人没死，没重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无论受害者曾经遭遇多么严重的言语侮辱，乃至非常严重的殴打，都基本不会入刑，大部分都是行政拘留几天，罚款了事——罚的还不痛不痒的。

这样的处罚，对于混社会的大哥而言，更像是一枚“勋章”而不是真的惩戒——没进过拘留所，你好意思说自己是社会人儿吗？

《三字经》里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当然是一句屁话，人之初，性既不善，也不恶，人是社会性动物，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感受到和学习这个社会的生存之道：

如果一个社会中满是狡黠和不讲理的人，如果一个群体中都是好勇斗狠的角色，那一个人理所当然会认为文明不过是“弱肉强食”，社会不过是“尔虞我诈，谁狠谁赚”罢了。

（三）

我常常感叹：

文明社会的意义就在于：一个温和良善的人，也可以生活的很有尊严。

学者吴思在《血酬定律》中，勾勒出了中国历史上“民变匪”的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在一个崇尚暴力，犯罪成本极低的社会制度中，社会就会涌现出一批良民变土匪的浪潮。并不是这些良民突然间都群体性坏了良心，而是因为良民丧失了基本的生存空间和生活尊严——他要么变匪去抢掠其他良民，要么就苦兮兮种地等着土匪来抢。

换你，你怎么选？

所以你瞧，当一个人生活在一个暴戾的环境中，温和就变成了软弱。坦白讲，在社会小青年们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温和”二字，只有怂逼一个。

两个人遇到矛盾和摩擦，你不草我妈，却和我讲道理，对不起，那你就是怂逼一个。

我想，很多生活在“民风彪悍”地区的朋友，恐怕都有这样的生活感悟，在这样的环境中，温和与文明本身已经变成了一种罪！

一个人成为无赖，可能有其自身的悲哀，但是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成为无赖，就是一个社会鼓励他们成为无赖！

或者让我们回归社会学的传统问题：

当一个社会丧失了“公平”的惩戒机制，或者惩罚失效的情况长期存在，那么，人们为何还要遵守规则呢？

其实，在一个社会中，“无赖”们生活的太滋润，不仅是所有人的失败，更是所有人的损失——因为他们作恶的成本，占尽的便宜，却需要由后来人，由你和我去“埋单”。

比如雪乡的负面事件，当然不可能所有商家和导游都这么混蛋。但显然，未来游客的锐减，却会实打实地影响守法依规商家和导游们的收入，而无良导游换个公司，大不了换个城市，又可以活的很滋润。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