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池 涟 漪
刘乐牛(中卫)
(一)
无意间,我的目光投到一缕涟漪上时,才发现这片看似空空如也的池水,一点也不空,有那么多纤细明亮的线条,正一缕牵一缕,一缕接一缕,连绵不绝地游弋在它的纯净之上,像是从某个风流性情里提炼出来的一个个飘逸符号,以方向不同的回旋和蜿蜒,共同表达着一个云淡风轻的缥缈梦想。
发现整个水面从来都此起彼伏地在闪耀,好像透明的籽种,在接二连三地从高处向下落,凝目而视时,才发现是闪亮的光点,正这儿一个、那儿一个地从水里不断往出冒。
发现在没入水面之前,每一缕都那般柔媚袅娜,像是从少女轻盈曼妙的腰身上脱落而来,也都那么灵活且不可捉摸,像是精灵化作了时断时连的丝线在幻境里流浪。正是这诸多一缕前赴后继的出没,水面才不再虚空,不再寂静,才纷乱了起来,迷离了起来,甚至喧哗了起来,好像是无数温婉的线条,正进行着一场以青春为主题的,欢闹而不失优雅的诗会。
不觉忘情于池畔的我,看着它们,看着那一个个光点像水的眼睛在不断睁开、爱情的灯花在连续闪现,那一缕缕你追我赶的线条,以亲切如春的气息在相互穿梭、清洁似月的细纹在彼此经过,整个闪烁的水面,就是由无数明灭不定的光点灿烂起来的,就是在诸多生动畅达的线条里走向悠远的,我的体内,也似乎有美好的光辉在苏醒,有晦暗的角落在变亮,心上有了点点的喜悦,胸中有了绵绵的意趣。似乎啊,似乎它们出现在水面,是为了完成一场光与光的应答,水对水的纠缠,而我来到这里,也许只是想以一缕情丝,与它们一起,参与到这池春暖花开季节时的清水里。
(二)
原本骑着摩托车独自在郊野瞎转悠的我,不再无聊,不再寂寞,感觉眼前的缕缕涟漪,同时荡漾在我的体内,水的情态里有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里也有了水的情态,我和这池清水,已经互为家园。
感觉我的灵魂,原本就是受光的点化,从一池波光潋滟的清水里孕育出来的,只是经过数十年尘世流浪生涯,有些元气溃败、神散貌暗,无力从生活制造的困境中突围出来,直至此刻,直至得到另一池清水来自外部的接引,才再次见到了蓝天白云、绿草清风。就连那浅浅的光点,此刻也更像是我获得了神韵的灵魂在呼吸。那相互交织的缕缕光线,也更像是我灵魂显露出来的,虽华丽绚烂却又从容舒缓,虽细密幽微却又纯净明亮的绵绵纹理——细细地体味,似乎我躲在人情世故后面的天真,我对世俗不愿暴露的信仰,以及我被现实抑制掉的诸多情感和希望,都在里面留下了曾经来过的淡淡信息。
此刻我感到一切与物质有关的棱角和重量,都显得那么笨拙、粗鲁,不得要领,就连我的身体,也好像成了灵气不足的障碍。但我还是想用手摸摸它,摸摸这起伏在清水里的我生命的丝绸。伸出手去,却感到那样冰凉,没有我的温度,也没有往事留下的半点余热,似乎刚才感觉到的一切,在我触到水面的瞬间,就被这四月还清寒的风传送到了远方。
我有点失望,但仍觉它与我的灵魂有关,还有纤细而看不见的毫笔,正在水面上书写着以我为主角的隐秘笔记,那些线条与线条流动出的关系里,有泄露给美神的语言,流露给爱神的心波;觉得我被尘俗否定掉的一切,必将在另一个地方得到承认,我在生活面前显露出来的微不足道,也必将以另外的方式,获得本该有的举足轻重。
哦,我的感觉多么执着,总想将这池清水当成是对我灵魂的某种翻译。但看到那一缕接一缕涟漪,什么也牵动不了地游走在比微风更轻微的命运上,渐行渐远,渐远渐淡地隐入水面,为何我的心头,总会有美好事物正在消逝的丝丝隐痛?为何总觉有无法抵抗的外力,正从我胸膛最柔软的部位,冷冷地向出抽拉着恋在我体温里的缕缕光辉?
(三)
我不愿陷入这样的哀愁,想改换一下情绪,就打起了水漂。但看着被我抛出的小石片,几次落下,又几次弹起,带着起伏的掠影倏然而过,在离我二十来米的地方沉入了水底,我却更有了一种人生如梦的失落。我知道,这块看似有重量的石片,与一缕浮云没什么区别,我与一缕浮云也没什么区别,都只不过是水面上恍惚而过的一片光影。
“不,不是这样的。”我再次打出了一个水漂,却见环环相交的涟漪,迅速扩大又迅速散去,我的心声如石片翻起的水花,带着激越行进的哗哗情绪也向远而去,瞬息而逝。只剩越来越细微的涟漪,还如心声没有散尽的余音般弥留在水面上,与其他涟漪越来越没有区别地——越来越没有区别地,向我显示着什么。
是岁月的易逝,美好的难留?人生的凌乱,命运的无常?对,应该是这些,它们本来就生于流水铺开的空空镜面,没有什么,比它们更能知晓何谓虚幻。它们只忘情于天光照亮的水镜,不追问前世,不探求来生,可以从任何一秒开始,也可以从任何一秒结束,以贯穿全程的细微气息,流畅地游动在这唯一的一生,唯一的幻境。觉出它们真正地明白什么是向死而生,怎样才算自由逍遥,如何才能在蹉跎而短暂的光阴里,将命运超脱在命运之上,时间掷回到时间之中,让两者的存在,不存在于自己的存在之中。
这样的感觉里,眼前的满池涟漪再次有了生机,我看见它们一圈接一圈,由零而起,化零而归,零零相续,继往开来,好像时间就在零对零的追随中延伸,世界就在零与零的碰撞中扩展,而此时此刻的水面,此当前的空间,此空间的当前,就像是被一个个随缘而生,随遇而安的零,共同征服出来的大片光明。
(四)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也更愿把它们,看成是从空相中飘出的悠悠禅意,从虚境中传出的缕缕真言,认为它们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为了向我透露了悟了真相后的大自在,甚至感到它们逐渐扩大的圈,也并非是空空的零,隐藏着一张张因遗忘了心机而总也乐呵呵的笑脸。
但我又知道,这池涟漪,最终只是微风吹过清水时掠起的波纹,是水对风的弹奏,风对水的回应,我刚才的所感,也仅仅只是我与一池涟漪,进行的一次心神相通的交流。我的灵魂也许同样是一池清水,只是世事如风,从来没有安静过。但正如没有微风吹拂,眼前的这清水该多么死寂,也许正是无法安静,我的灵魂,才有了从这尘世捕获美丽的可能。
不同的是,眼前这池清水,可以与风动时同交欢,静时各分散,因彼此无心驻留而永结无情游,缕缕涟漪也才会有不被境遇所影响的自由自在。而我却有分别得失之心,明知世事如风,却很难将世事真正当风来看待,我由情而起的思绪,由思而来的情丝,也很难真正如涟漪般轻愁不染。我能做的,除了尽可能地拒绝污染,学会沉淀,让自己的这池清水,最大可能地清下去,也许就是不断体悟人生、理解生活,尽量摆脱现实的掣肘,活得更内在一点,更洒脱一点。
我知道,以欲望之体颠簸于尘世,我永远不会有了悟真相后的大自在,通过一池涟漪,我也只是些许体悟到了与之有关的某种境界。但大道无言,无言的大道,总会通过万物来显示自己,这池涟漪,也许就是一本光影闪烁的无字天书摊开在我面前,只是我还不能更多地破解那些银光闪烁的密码,但不管怎么,我的生命需要一池清水相伴,也只有在如清水般纯净的事物面前,我才不会成为孤独的城堡,我肯定还会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候,再次如今天一样,留恋于一池涟漪前,再次确认那还没有被它们释放出来的缕缕真谛。
作者|刘乐牛
编辑|秦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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