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了一双艾滋病感染者的手。
这双手的主人有着略软糯的福建口音、怯生生的眼神,和22岁的年纪。
噩梦开始于一个隐瞒病史的性伴侣和一场高危同性性行为。他被引诱着没有采取安全措施,两个星期后,持续不断的低烧和皮疹找上了他。
这一年,他仅有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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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死亡通知单”
之前在艾滋病宣传活动中了解到的知识不断冒出来,他对比了病症,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可怕的想法又随即被他扼杀在脑海中。“不可能的,毕竟艾滋病听起来离我们那么远,对吧?”
但反复的心理建设并没有实际成效,带着恐慌和侥幸,他还是去了疾控中心检测,等待报告结果的那几天过得很慢又很快,他让自己不去在意,但有时候又忍不住想,如果没事,要好好计划生活。
检查报告按着预定日期来了,薄薄几页纸压在手中,结果残酷而冰冷,他的计划被打碎了。少年人只能迎头接受这记暴击。
“生活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有时候我会很痛恨自己以前不负责任的性行为,很想再活一次;有时候我又想得过且过吧,能活一天是一天,病发了就不治了。”
他丝毫不敢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远在农村的家庭,那里还有殷切盼他成材的父母。痛悔、自弃、恐惧、憋闷的情绪交织迸发,反复折磨着这个年轻的生命。恋人因为他的感染选择离开,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看不到光亮的生命里,他将手伸向了毒品。
这,是阿东的故事。
出生自1995年的阿东,是目前利康教育矫治所“爱之家”家园收治人员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爱之家”家园是北京最大的HIV人员集中治疗区域,同时也是全国监管场所第一家艾滋病集中治疗区。这里先后收治像阿东这样状况的人有800多名,他们有的是短期服刑人员,有的是强制戒毒人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艾滋病人员。
图源网络,对有些艾滋病患者来说,HIV抗体确证检测报告单不亚于一张“死亡通知单”。
B 我不想活了
“脏”,看到报告书上的“阳性”,陈木心里出现了这个字。
陈木是这些收治人员中的一员,与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他也经历了感染确诊-绝望吸毒-强戒(强制戒毒)收治的过程。
2013年,陈木确诊HIV感染,压力大到实在自己承受不住的时候,他选择了向家里坦诚自己的情况,“家里没说什么,我想是因为血浓于水吧”。
尽管如此,陈木依旧觉得自己“敏感到近乎卑微”。
“敏感”,似乎是这个群体的通用标记,他们一面小心翼翼地对待社会眼光,一面又竖起尖刺期望自我保护。陈木总是本能拒绝与别人的握手和用餐,有时候他会“故意挑衅”,在身边放些尖锐物品,然后特意去观察别人的反应。阿东也因为“敏感”放弃过检测:第一次去疾控中心,复诊的时候医生问了一些私密问题,他不愿意回答,也不愿面对貌似指指点点的目光,于是临阵脱逃。
社会普遍的“恐艾”情绪让这些感染者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而对艾滋病的模糊认知、患病带来的心里不安又在这根弦上不断加码,随时可能崩盘。
“不活了”,这个想法在这时冒出来,于他们而言,反倒成了一种解脱。
图源中新网,“关艾联盟”志愿者扮演艾滋病患者,向过往的民众索取拥抱,宣传艾滋病预防知识
C 我们还能活多久?
阿东的转机来自于一通电话,这通从海淀区疾控中心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去测CD4(一种重要免疫细胞),疾控中心的医生告诉他,如果按时服用抗病毒药物,通过药物控制病情,感染者可以活二三十年,甚至可以获得正常寿命。阿东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
他加入了医院实验组接受抗病毒治疗,在这里阿东认识了几个河南大姐,她们的遭遇显然更加无常:因为家贫去卖血却不幸感染HIV。电影《最爱》里的场景原封不动发生在身上,阿东替她们抱不平,她们却依旧开朗积极,“有家有孩子,通过治疗有正常生活,也就知足了。”在几个大姐的照顾鼓励下,阿东鼓起勇气,主动去查询了艾滋病的更多知识,他了解了什么是病毒载量、什么是CD4,也慢慢接受了自己“只是患了一种需要药物控制的慢性病”的事实。
图源网络,电影《最爱》中,郭富城饰演的艾滋病患者因卖血感染。
陈木和更多的人则在进入“爱之家”家园之后才迎来转变,除了抗病毒治疗外,对疾病和生命的认知、心理情绪的调节、人际关系的建立都是陈木们在这里的必修课程,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他们熬过了最初的消沉恐慌,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放松下来。
陈木也在持续关注着艾滋病的发展,他了解国内外最前沿的病毒基本检测技术,“我听说在有些技术发达地区,(感染者)不用病毒阻断都可以生下正常孩子。现在这么发达,我可有信心了。”
“其实,一旦正视,这个病就没什么了。”
D 你看我像得病的吗?不像吧
如今,阿东坐在我对面,笑起来有些腼腆。除了我伸出手时他的略微踌躇,几乎察觉不到异样,更看不出他口中曾经的绝望。
他说自己现在常常和病友间互比CD4指数,陈木也时常和大家开玩笑:“糖尿病还得每天注射胰岛素呢,我们也不过就是吃吃药嘛。”
“其实和大家在一起氛围是最让我们这些感染者放松的。”
家园里年龄最大的老石马上就要强戒期满离开了,他最想做的是一名志愿者,希望可以现身说法,“我们都期待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能够正确认识艾滋病,不歧视我们”。
阿东算了算,距自己离开的日子还有整整半年,他早就计划好了,出去之后,自己开一间小小的水果店,按时出摊收摊,“做个正常的人”。
(本文经利康教育矫治所同意发布,文中受访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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