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荣：新闻专业主义在中国只适用于报道层面

新闻专业主义是西方新闻工作者恪守的主要职业规范，中国媒体从业者也对这一理念广泛接受。但在新媒体方兴未艾，人人都能当记者的今天，新闻专业主义将何去何从？

由网易新闻学院和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联合主办的第一期“闻学社沙龙”于6月15日在北京有闻记者之家举行，主题为“新媒体环境下，新闻专业主义的生存空间”。来自业界学界的领军人物齐聚一堂、各抒己见。

复旦大学新闻系李良荣教授以《新闻专业主义的历史使命和当代命运》为题，从学理的角度剖析了新闻专业主义的前世今生，畅谈了自己对如今媒介环境下新媒体“新闻专业性”担当的期待。

说新闻专业主义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

沙龙一开始，李良荣老师就探讨了新闻专业主义的内涵。

简单来说，新闻专业主义就是新闻从业人员的职业规范。对新闻业界来说，虽然没有法律、行政手段的强制约束，但新闻专业主义得到了普遍认可，内化为新闻从业者的良心，外化为新闻从业者的职业道德。

有学者把新闻专业主义的基本原则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1、新闻专业主义最基本的核心就是：新闻工作者必须服务于公共利益；

2、新闻专业主义要求新闻从业者是社会观察者、事实报道者，而不是某一利益集团的宣传员；

3、新闻专业主义认为新闻从业者是信息流通的把关人，主导社会的价值理念；

4、新闻专业主义要求以科学、理性、标准评价事实的真伪，不臣服于政治权威或经济利益；

简单概括，新闻专业主义要求媒体以社会的公共利益为基本出发点，向公众提供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的报道。

奉为圭臬——为何新闻专业主义受到推崇？

新闻专业主义作为新闻工作者的从业规范，不仅是公众对良心媒体的期待，同时也是新闻业界的自律。作为新闻业的金科玉律，新闻专业主义受到多方面推崇的原因是什么？

首先谈谈新闻专业主义得到公众接受的原因。

新闻媒体所扮演的角色是把信息作为一种公共产品提供给社会、公众，因此公众对新闻媒体有了一定的期待。

以美国为例，美国报业最早被用于宣传，这段历史被美国人称为“黑暗时代”，后来有了《太阳报》，新闻界的太阳才徐徐升起。1896年，阿道夫·奥克斯接手《纽约时报》，开始向社会提供严肃新闻，成为新闻专业主义的源头。可以说，新闻专业主义是跟信息提供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新闻从业者向社会提供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的信息，这是众望所归。

其次，新闻专业主义被新闻媒体自身所接受甚至于推崇，有四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新闻专业主义作为正面规范，能够协调机构的内部运作。例如，新闻专业主义要求报道时将事实和意见分开。如果一个新闻报道充满了主观评判就会导致不同观点间的激烈冲突，影响媒体内部运作。但如果新闻报道只提供事实、规避观点，新闻媒体内部才能协调运转。

第二，新闻专业主义能够帮助媒体获取更大的市场。如果报道充满了观点，会受到赞成报道观点的人的青睐，却会丧失反对报道观点的读者。如果媒体能够提供公正、客观的报道，便会拥有更广阔的市场。

第三，对事实负责能够保全媒体自身。新闻专业主义要求新闻工作者只对事实负责。媒体提供只要是事实，就能站得住脚。

第四，新闻专业主义作为“组织化的自治”，可以防止外部干涉（比如政府、广告商）。新闻从业人员按照专业精神进行报道，能够防止政府和经济手段的干预。

彼岸世界？新闻专业主义能否实现？

新闻专业主义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

美国对外报道偏向就非常明显。十几年前，《纽约时报》运用两个整版的篇幅，为其在伊拉克战争的报道中煽动美国人支持战争作出检讨。事实上，《纽约时报》越战、科索沃战争以后也写过检讨。可以说，新闻专业主义在美国或其它任何一个西方国家都没有真正实现过。

“异常兴奋”与“嗤之以鼻”：中国新闻学界和业界的态度

在中国，学界和业界对新闻专业主义抱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学者异常兴奋，但业界对此嗤之以鼻。

为什么学者感到异常兴奋呢？90年代新闻专业主义引入到中国，学界希望通过新闻专业主义阻挡政治对新闻的干预。但事实上，它筑起的是一道草糊的篱笆，什么也挡不住。

令学界兴奋的还有一点，就是新闻专业终于找到了一个“主义”。主义实际上就是理念。每一个专业、每一个行业都有它自己的主义。比如医生，治病救人是他们的理念。新闻行业也有它的理念，否则这个行业就会崩溃。

但学界让新闻专业主义承担了太多负荷。学界将新闻追求、新闻理想、政治民主、新闻自由都压在一个概念里，业界却认为实际做不到。

水土不服？新闻专业主义在中国

新闻专业主义在中国为什么水土不服？因为在中国，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喉舌，要遵循党性原则，要无条件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所以，中国媒体承担的是宣传责任，而新闻专业主义只讲信息传递。宣传的规律和新闻的要求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中西方在新闻报道上的区别在于，西方的客观性报道要求事实和意见分开；中式的客观报道是在用事实说话。

什么叫用事实说话？就是用事实做宣传、摆事实讲道理，所以思想性是我们新闻的核心。我们提倡的客观报道是用事实说话，用事实来说服你，所以它用的是宣传模式、劝服模式，和新闻模式不一样。

舶来品只能部分适用？

在中国，社会需要信息的传递，所以我们的新闻媒体是有信息传递的功能存在。所以新闻专业主义在中国只能够适用于报道层面。

西方客观性报道要求记者不偏不倚，处于中立地位，这在中国很难做到。但在报道层面上，媒体能够全面呈现事实。可以说，在操作层面上，中国媒体新闻平衡手段就是西方的舶来品。

适用范围——不是所有媒体都讲新闻专业主义

概念都存在适用范围的问题，不能无限套用。

第一，向社会公开传递信息的媒体才能谈新闻专业主义。新闻专业主义不适用于私下里的交流。

举个例子，行医需要行医执照，如果没有执照，向病人公开挂牌开处方买药是要被抓起来的。但私下里告诉朋友一个偏方却不受法律约束。新闻专业主义同样，只适用于向社会公开传递信息，私人之间的信息传递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第二，新闻专业主义只适用于专业的新闻机构，即高度组织化的常设机构。例如过去的报纸、广播、电视，如今组织化的民营新闻机构也应在此范围之内。

第三，新闻专业主义适用于严肃新闻的传递，不能用新闻专业主义要求八卦新闻。

新媒体环境下，新闻专业主义何去何从？

在人人成为记者的时候，新闻行业的边界已经模糊了，新闻专业主义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李良荣教授认为，新媒体确实是打破了新闻生产由专业人士所垄断贩售的局面，但其作为一个理念在今天还是有用的。即使是个体化的小媒体，新闻报道也要求真实、客观、全面、公正，新闻要求真实、全面、客观、公正，这是任何社会的常识。

真实的反面是假；全面的反面是片面；客观的反面是主观；公正的反面是偏见。谁也不会说我的报道是假的、主观的，这是常识性的问题，因此新闻专业主义理念能够被社会接受。

谁的新闻专业主义不能丢？

社会化新闻生产有三种不同类型：

第一种是面向大众传递信息的新闻机构或平台；

第二种是面向小众传播的个人或组织；

第三种是个体对个体的信息传播。

李良荣教授认为，面向大众传递信息的新闻机构或平台，新闻专业主义一定要坚持；面向小众传播的个人或组织，它们的主要传播对象是认同其观点的粉丝，要求这样的媒体客观、公正、全面是做不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个人对个人的传播更清楚，无需赘言。

真实、全面、客观、公正作为一个美好的愿景是大家共同追求的，但必须要坚持新闻专业主义的是面向大众传递信息的新闻机构或平台。

李良荣教授认为，网媒与其他国有媒体相比有更多的自由权、独立权，这些媒体应该更有实现新闻专业理想的土壤和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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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