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希区柯克》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情节:《惊魂记》上映,希区柯克站在放映厅外,与观众一门之隔。到了最惊悚的浴室杀人片段,所有观众开始尖叫,此时希区柯克听着观众的反应,在门外随着音乐的起伏挥舞双手,如痴如醉。宋灏霖对此深有感触。
《所爱非人》试映当天,宋灏霖拒绝了特意为他安排的位置,辞别了观众,早早地离开了影厅。
这是宋灏霖的第三部电影作品,在此之前,他执导的第一部短片为他拿下了第二届华盛顿华语电影节最佳新锐导演奖,这也是现场为数不多的单项奖之一。
然而纵然奖杯在手,对于这部即将面世的电影,宋灏霖依旧忐忑不安。比起其他主创人员的兴致勃勃,导演的心思显然更为复杂:一方面期待着观众的反馈,一方面又害怕自己连一声冷笑或是一场沉默都承担不了。在这样的纠结与担心中,他选择了不和观众一起观影。“其实还是在狭长的过道里看了影厅的反应”。这对于他简直像是看恐怖片一样的体验,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只能透过手指缝去隐约窥探一举一动。
放映结束,荧幕定格在电影的宣传画面上,“这让我看到了中国科幻电影的未来”,来自《三体》作者刘慈欣的推荐在荧屏上大写加粗,格外显眼。宋灏霖上台鞠躬,立马毫不留情地拆了自己的台:“我们知道自己受之有愧,但是我们宣发经费实在不足,只能厚着脸皮继续用了。”
这反而让我们不知所措起来:在动辄号称投入几亿制作成本、高挥“烧经费出细活”大旗的影视圈,处处以精英和艺术品自居的自我主义语境之下,乍听到这样尴尬又质朴的真诚,颇为不习惯。
可宋灏霖丝毫不怯于,甚至可以说是急于将自己的紧张窘迫与不圆滑摊在众人面前。
谈起以前的演员生涯,他连忙摆手:太久了,不怎么火。
赶来站台的史航介绍道不知导演之前还有哪些作品,他赶着说史航老师这是怕观众不认识我。
观众提问有没有想改的一场戏,他说想重新来过。
他甚至坦白了在制作经费和时间上的紧张与不堪,更在谈起主创团队的辛苦时,几度哽咽。
当然,这并不是一场“卖惨”的苦情大会,他的故事里其实更能听出的是为了梦想在与生活苦苦博弈的你我。
这个导演有些不一样。
转型导演 十年磨一剑
在网上搜索“宋灏霖”,出现最多的仍是“宋灏霖出演电视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现在的宋导演是作为演员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如愿以偿跻身演员行列,相继出演《施琅大将军》、《苏东坡》、《老爸快跑》等电视剧,也合作过众多明星大腕,浮浮沉沉,千帆阅尽之后,宋灏霖忽然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学校里没日没夜看剧本或是连轴排练也觉开心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拍戏就会饿死,拍戏角色又实在无法喜欢,这成了两难之境。表面的光鲜亮丽之后是掩不住的无奈与妥协,时常在荒郊野外一待就是两三个月,毫无生活质量可言,时间长了很容易被圈子同化,喝酒玩乐潜规则。宋灏霖发现自己失去了本真的快乐,这让他在一个节点上忽然清醒过来,“成为演员又如何呢?我到底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从山东的三线县城考到中戏,为的是顺心而为;而从演员转型导演,依旧只是一句:内心的呼唤。
由于拍戏时总是跟导演关系比较好,常常跟导演探讨哪个镜头应该怎样拍之类的问题,宋灏霖慢慢发现了导演这门工作的魅力,“居然可以像画家用线条、色彩一样来表达,只不过导演用的是故事、镜头和音乐,这是一门艺术”。
然而转变并没有那么轻松,2004年第一次参与导演工作,结果是“备受打击”。非科班出身使得他在技巧上受限颇多;更重要的是,整部电影的链条中,上到投资人、制作人,下到场工、演员等,都需要导演进行统筹,这让赧于和人打交道的宋灏霖很是头疼。长期的剧组生活为他积累了许多经验,但真正参与制作工程中,他才意识到困难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只得先从编剧开始,一点一滴补课,在野生环境下自我成长:文字如何认知和解构,对剧作怎样认识,画面是什么,色彩怎么用,等等。身边的朋友成长都很快,他始终觉得自己准备不足,直到十年后。2014年,因缘际会之下他终于拍了第一部短片《怪力乱城之角斗士》,两个月内打破当时网络播放的记录,顺利入围第二届华盛顿华语电影节华语竞赛单元,并一举夺奖。
那个荣耀的瞬间,被宋灏霖用了“稀里糊涂”四个字形容。原本并不抱希望,颁完倒数第二个奖,所有人都在想这次没戏了,他也已经在台下发愁怎样编辑短信向团队和家人致歉,可戏剧化的一幕也发生了:“身旁,太太和助手忽然喊起来,好多人开始鼓掌看过来,这才知道自己获奖了。”就这样,他握着手机上了台,手机里的致歉信息还只编到一半。
《所爱非人》:不将就的哲学
宋灏霖很怕让别人失望。
拿不到奖怕团队失望,提前编信息说:实在不好意思;影片放映怕让观众失望,躲在放映厅一旁偷偷观看现场;拍摄《所爱非人》怕让投资人失望,硬是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没拿一分酬劳。
也因此,他对自己要求极高。
《所爱非人》从开拍到后期,一共投入了195万,可以说是一部非常小成本的电影。可即便如此,宋灏霖依旧不想让影片成为打折扣的残次品。
他磨破嘴皮找来美籍华裔作曲家Nancy为这部电影免费作曲;他的妻子,也是该片的编剧,挺着大肚子进北京宋庄的剧组现场改剧本;他天天琢磨如何用较少的钱租到更好的镜头,以保证拍摄质感;跑遍各大超市抱来所有红色苹果,为的是画面能出更好的对比效果;为了美感,他常和摄影师一起看油画,讨论怎么确定视觉感受、色系、氛围等,因为“总要对得起电影这两个字”;一件需要接戏的衬衫,一块质地不同的窗帘,这些“不将就”的细节为这部选址在宋庄的电影成就了镜头内的美学体系。
他选演员也有自己的标准:足够简单和真诚。他开玩笑地说:“有些演员,三十米开外你就能看出她的脸、眼睛、下巴都是动过的。这些都是绝对不可以的。”他想要的女主角“不需要技巧,不是一个美丽的孔雀在那摆姿势,她只需要简简单单地做她自己。”
尽管电影决定按网络大电影发行,但宋灏霖更想按电影的拍摄标准来要求自己。在许多人把电影当生意、工作或阶梯,动辄号称七天拍摄、二十天后期的当下,他选择做一个愚公,踏实拍摄,绝不肯降低自己的标准。
电影拍摄完了,不擅长宣发的宋灏霖又面临着另一个现实的问题。朋友告诉他,如果把片名改为《我的老公不是人》,在网络上会赢来更高点击量,的确,这听起来非常符合当下二三线城市观众口味。但他依旧感到非常崩溃,无法妥协,好在投资人最后拍板沿用了原来的片名。
经过十个月的打磨,在这期间,他的孩子也出生了,而电影《所爱非人》也终于能够和观众见面了。
坚持坚持再坚持
《所爱非人》讲述的是一个科幻爱情故事,科幻片一般来说需要非常大量的资金、技术的投入,电影《机械姬》尽管号称小成本制作,特效成本就已达到1500美金。在国内,显然科幻仍然是市场边缘题材。校园爱情、烂俗喜剧占据了市场大头,工业时代、电子时代印记的缺乏使得中国的科幻电影土壤异常贫瘠,技术条件落后让“五毛特效”充斥眼球,也无法赢得观众。
但即使对此有清醒的认识,还要做下去,宋灏霖认为这似乎有一种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是我生命中的一笔”。他说中国的电影人太浮躁,缺少愚公移山的“愚”,太聪明。《所爱非人》最终没能在院线上映,只能在网络上进行点播。他说“虽然有遗憾,但是比起那些死在电脑里的电影,能跟观众见面就已经很幸运了”。在被观众问道是否在拍电影的时候有过妥协,他也轻描淡写,“不要老想着你妥协了什么,而要想你有什么。”在缺钱的时候,他也还是能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有三个镜头,还有房子可以拍。”
即使过程困难重重,宋灏霖还是非常知足。他一直不忘提到整个团队的努力,无论是在采访中,还是在分享会,他都不断提到这是所有人的心血,介绍包括作曲、剪辑师、宣传人员等等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还执意要求将字幕打成“导演宋灏霖”而不是“宋灏霖导演作品”。
在分享会上,他数次哽咽后,喊出这样一句话:“所有爱电影的人,不要再骂中国电影多么烂了,为它做点什么吧。”
“你可以被这些事情所困扰,困扰之后你可以选择苟且,也可以选择坚持。”对他来说,现实似乎从来不是问题,做电影才是最重要也是最快乐的事情。
“我38岁,我住在北京,我没有存款,我没有房子,我的车可能即将被拍卖,我有一群陪我做梦的小伙伴,我会继续拍摄属于我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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