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心理学史二三事：行为主义——第一势力

硕博心理撰稿人：屈展

大家有见过马戏团的表演吗？马戏团里总会有这样的节目，比如让狗来做算术，让海豚和人共同进行表演，让小鸡走钢丝，让鸭子弹钢琴，让兔子驾驶冒火的玩具卡车横冲直撞……

这些看上去十分神奇的动物行为是否意味着动物已经具备了和人类一样的智慧？和人类一样有着足以组建自己社会的能力？其实不然，这只不过是行为主义学者们用来赚钱的一个小小的游戏而已，其训练的方法，正是从杰出的心理学家斯金纳那儿学到的基本条件反射技巧。

天才纵横的华生掀起了心理学的革命，让心理学从研究意识向研究行为方向转变，既强化了心理学科学的一面，能够更容易的用实验的方法进行研究，又使得心理学的研究内容更加贴近于实际生活，让应用心理学超越了机能主义的极限。到了1924年，就连应用心理学最大的敌人“沙皇”铁钦纳都不得不承认行为主义已经吞噬了整个美国的心理学，华生有着足够的理由宣称自己的革命取得了胜利。

那个时候，无论一个心理学家是否承认自己是行为主义者，但只要他进行心理学研究，那他所遵循的十有八九就是行为主义的实验范式。直到现在，行为主义的实证思想和研究范式依然是现代实验心理学的核心，是心理学在自然科学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凭证。

然而即使如此，心理学的全貌并没有像野心勃勃的华生所预期的那样突然间被自己的理论所改变，这场革命花费了更长的时间才完成对心理学的影响。到了那个时候，行为主义虽然依然是世界的第一大影响势力，但却也非一枝独秀。在行为主义改变心理学的同时，也有同时因此衍生了其他的流派，让心理学真正的百花齐放。1930年到1960年是行为主义的新变化时期。

192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哈佛大学的物理学家珀西·布里奇曼出版了《现代物理学的逻辑》一书，引起了许多心理学家的注意。布里奇曼在书中阐述了科学的基本论据：“物理概念”，认为物理概念应该得到精确的界定，任何缺乏物理参照的概念都应该被抛弃。物理概念等同于一组操作。许多心理学家相信这个原则对他们的工作时有用的，因而渴望应用这个原则于心理学研究当中。这一点对于行为主义的心理学家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对于不能使用一组操作进行的研究，比如说灵魂的存在和意识的存在，既然不能在控制条件下进行测量和操作，那么对于科学而言，这些东西就没有意义和用处。

基于这个概念，个体意识对于科学心理学而言也就成为了一个虚假的问题。行为主义者们纷纷将研究转向了可完全操作的行为研究当中。自冯特以来，物理学一直是科学心理学追求的科学典范，所以当布里奇曼的操作概念提出之后，心理学家们也都纷纷将操作概念加入到心理学当中，行为主义也正式进入了第二个发展时期：操作主义时期。其中领衔的三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托尔曼、赫尔和斯金纳。

爱德华·托尔曼（1886-1959）、克拉克·赫尔（1884-1952）、B·F·斯金纳（1904-1990）

爱德华·托尔曼是典型的半道出家的心理学家，本身在麻省理工研究工程，1915年在哈佛大学获得心理学博士。在研究生院里最后的几年，托尔曼和当时几乎所有的心理学家一样都在接受铁钦纳最传统的构造主义训练，但是他却对华生的行为主义情有独钟。和詹姆斯、卡特尔、威特默等人一样，托尔曼也开始怀疑内省法的科学效用。然而毕业之后，他在加利福尼亚大学讲授心理学的时候，却渐渐的对华生的思想产生了怀疑，逐渐走向了自己的道路，他将其称之为“目的行为主义”。

和华生不同，托尔曼强调个体行为中包含着目的的作用，作为行为主义者，托尔曼相信无论是行为最初的原因，还是作为最后结果的行为，都必须能客观的观察和给出操作定义。行为主义建立在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基础上，认为行为是刺激和反应的链接。托尔曼却认为，在这两个可以直接观察到的直接变量之间，存在一个不可观察的因素，他称之为中介变量。通过对于白鼠走迷宫的经典实验，托尔曼提出了这个中介变量应该是人的认知。

想想看，当老鼠在迷宫里跑动的时候，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食物，这种对目标的期待是老鼠，或者说人类个体行为的源动力，是刺激和行为之间的桥梁。托尔曼的期待价值理论，不仅让他成为行为主义发展的变革者之一，更让他成为现代认知学派的先驱。

在托尔曼的影响下，到现在为止的心理学家们都喜欢在实验中使用小白鼠。托尔曼在书中写道：“心理学一切重要的主题，本质上，都可以通过对白鼠的持续实验和理论分析来进行研究。”

除了托尔曼之外，从1940年代开始克拉克·赫尔和他的追随者们很快的支配了美国的心理学。几乎没有人像赫尔一样喜欢把数学和形式逻辑用在心理学研究当中。在赫尔的手中，行为主义的条件反射模式变成了一种更加精细、更加纯粹和复杂的艺术。赫尔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华生太朴素了，他的行为主义过于简单和粗糙。”赫尔的一生都在和虚弱的身体和糟糕的视力作斗争，一直拄着拐杖的赫尔能在贫困和疾病中奋斗不懈，和他坚持努力排除障碍的高成就动机有深刻的关系。

和托尔曼一样，赫尔也是半路出家，34岁获得心理学博士之前也是工程专业的一名研究生，这个背景让他对于客观方法和函数定律有着异于常人的偏爱。1929年，他接受耶鲁大学的聘请，以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定律作为基础性行为主义理论的研究创建工作。不过和托尔曼不同的是，赫尔是个死脑筋的理工科拥趸，偏好使用机械术语描述行为主义。他把人的行为看作是自动的，认为行为的语言可以被还原成物理的语言。按照赫尔的观点，行为主义者应该把被试当做是机器。

所以赫尔与托尔曼相反，认为刺激和反应之间的中介变量并非认知，而是内驱力。赫尔认为内驱力是由于偏离了理想的生物条件所引起，人类的需求越是被满足，体内的内驱力就会越低，所以所有的行为反应都是为了降低刺激带来的内驱力而进行的。作为行为主义的一个颇有名望的代表，赫尔自然比托尔曼优先成为进攻的靶子，构造主义和部分机能主义的学者们毫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批评赫尔的学说。

不过，客观而言，赫尔的体系缺失缺乏普遍性，他尝试完全数量化的术语解释的时候必定会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狭窄的范围之内，这让赫尔的结论很少有能脱离实验室后被推广到实践应用的地方。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正是在赫尔的鼓舞下，才有那么多人投身于心理学的研究，他是名副其实的理论天才。

30年代属于托尔曼，40年代属于赫尔，50年代则属于另一名行为主义的大师：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斯金纳出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小镇里。从儿童时代开始，斯金纳就喜欢建造各种各样的东西。他所有的生活都是注定和有秩序的，就像他所认为的那样，他的体系支配了整个人类的生活。

到纽约汉密尔顿学院读书的时候，斯金纳却觉得很痛苦，觉得生活中不应该充斥着大量无聊的事情，他希望得到更多的突破。就在这个时候，他读了华生和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唤起了他对于人性科学的兴趣。1931年，斯金纳在哈佛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1938年出版了《有机体的行为》。

这本书在出版的前四年仅出售80本，但8年后数量直接上升到500本。一开始对这本书的评价都是消极的，但50年后的今天，几乎所有心理学家都承认这是“改变心理学面貌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之一”。这也让斯金纳成为了20世纪影响世界变革的几位科学家之一。在斯金纳的影响下，行为主义真正不负众望完成了布里奇曼“操作概念”的严谨科学期望，衍生出了操作性条件反射下的行为主义。

不同于他的两位前辈，斯金纳的研究更贴近于华生的本源，他拒绝考虑所谓的中介变量，而是重点在于对行为反应的表述。他完全不关心个体内部发生了什么，认为人被外界世界所操控。多年以来，许多心理学的学生都学习过斯金纳的操作性条件反射和巴普洛夫应答性条件反射的区别，斯金纳创造了经典的实验环境“斯金纳箱”，虽然他自己并不喜欢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个箱子。通过这个箱子的实验，斯金纳认为强化是行为习得的重要手段，一切的活动都是围绕着对行为的强化所进行的。

对斯金纳行为主义的批评直接指向他极端实证主义和他对于理论的拒绝，在这一点上，斯金纳比华生做的更加彻底。虽然斯金纳本身不排斥在实验室里工作研究行为现象，但他比华生更排斥对于心理学抽象化和理论化，是个彻头彻尾的应用心理学家。虽然对他的批评声很大，但毋庸置疑的是，从20世纪50年代到20世纪80年代，斯金纳一直是行为主义学派无可争议的领袖。

想吃东西吗，小老鼠？

到了60年代，行为主义的第二阶段——操作性行为主义的革命已经完成，行为主义彻底成为了心理学的主流思想。然而从60年代开始，行为主义的思想正在受到一些新兴思想的挑战，行为主义在阿尔伯特·班杜拉和朱利安·罗特等人的影响下，进入了第三阶段：社会性行为主义。

班杜拉出生在加拿大的一个小镇上，早年和其他大师不同，他并没有接受什么良好的教育。高中毕业之后，他一直在充当一名建筑工人，给阿拉斯加的冻土上填坑。和班杜拉一起填坑的工人大多数都是贫民窟里出身，生活有着各种各样的麻烦，债务、离婚、保释期犯人等等，这些扭曲的生活现象带来的个体的扭曲行为让班杜拉对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现象有了深刻的理解。

毕竟高中时代多比人多读了几本书，好歹和其他工人相比算是一名知青的班杜拉被选送进入了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有一天，班杜拉在图书馆里等上课铃响起，正闲极无聊的时候，碰巧推翻了一本不知道是哪个一年级新生落在图书馆里的一本选修课目录。然而，正也在为选课发愁的班杜拉把目光一直放在了《心理学导论》这门课上，仿佛耳边有人在悄悄告诉他一样，鬼使神差的选择了这门课，最终成就了他的终身职业。

1952年，班杜拉从爱荷华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前往斯坦福大学走上了杰出的教学生涯。当他看到统领了一个时代的斯金纳将行为主义推向了华生的本源时，班杜拉倒不怎么认同了。班杜拉更加强调认知，强调个体的思维作用。当斯金纳用了大量的时间来分析个体的行为是如何因为受到强化而确立的时候，班杜拉却轻飘飘的一语带过：“别忘了孩子们是如何通过看电视学会抽烟和打架的。”在他看来，强化不一定非要是对行为的奖励或者惩罚，当人看到外界榜样的力量的时候，单纯由观察产生的替代强化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阿尔伯特·班杜拉（1925-）

比起斯金纳而言，班杜拉的理论显得更加亲民和可接受，尤其是班杜拉始终致力于研究电视、广播、电子游戏对儿童行为的影响，更是赢得了广大家长的欢迎。传统的行为主义者们，尤其是斯金纳的弟子们批评班杜拉过于强调认知的作用，忽视了行为主义本身单纯的条件反射原理和信念。班杜拉对此完全不屑一顾，他的社会认知理论被广泛的接受在临床实践矫正的过程当中，受到了广泛的同行认可。1974年，班杜拉当任美国心理协会主席，1980年获得了协会的杰出科学贡献奖，2006年又获得了美国心理学基金会的心理科学终身成就金奖，将几乎心理学领域的最高成就荣誉拿了个遍。社会学习理论也因此而名声大噪。

另一位引领新变革的学者朱利安·罗特则几乎和班杜拉完全相反，从小就生活在优越的家庭当中。高中时代，他和不少现在开始对心理学产生兴趣的学生一样，因为读了不少精神分析的书，从而大肆在同学身边充当一个神棍的角色，天天给同学进行解梦。但是当他听说心理学者的就业面貌似很窄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兴趣，大学的时候就选择了学习化学。

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罗特遇见了精神分析的大师阿德勒，从小就对这位大师崇拜的五体投地的罗特怀着满腔热血重新回到心理学的怀抱。虽然知道就业面不怎么喜人，但他依然踌躇满志的打算走高端学术路线。问题在于，西方社会的种族偏见让他这个犹太人在哪都会遭受打击，这让罗特始终郁郁不得志。

1941年，罗特在一家精神病院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二战期间以心理学家的身份服务于美国，在战争中为军队做出的贡献逐渐改变了因为种族带来的歧视。罗特比班杜拉更早的使用了“社会学习”这个术语，他和班杜拉一样对斯金纳激进的行为主义进行改造。在社会认知的方面，罗特做的比班杜拉更过头，他甚至认为认知作为一个中介变量其作用已经完全大于刺激和反应二者的重要性了。

后来，罗特提出了他自己的“控制点”理论，认为个体的行为前提是认知对于刺激的判断是对内部还是对于外部，喜欢依赖内部原因的人往往做事会倾向于改变自己，喜欢依赖外部原因的人往往做事会依赖于改变环境。这个经典的理论吸引了很多的追随者，几乎改变了行为主义的全貌，为认知学派的诞生提供了大量的理论准备。因此，罗特也在1988年获得了美国心理协会颁发的杰出科学贡献奖。

从历史上看，行为主义经历了华生阶段、操作性定义阶段和社会学习阶段三个重要的过程，尽管到了最后班杜拉和罗特几乎完全推翻了华生和斯金纳的理论，但是他们和他们的追随者依然认为自己是行为主义者。不过，斯金纳式的行为主义从1990年开始就逐渐走下坡路，社会学习理论和从而产生的现代认知学派对传统的行为主义产生了更大的刺激。

虽然现代的行为主义已经不像华生当时所想象的那样，但行为主义的精神却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是每个学习心理学的人都必须接受的思维方式。无独有偶，就在华生创立行为主义的同时，在大洋的彼岸，心理学诞生的欧洲，也有一个学派经历了和行为主义类似的命运，也是一个失去了原始的形体但保留了精神的学派：格式塔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