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心理学史二三事：机能主义时代狂潮

硕博心理撰稿人：屈展

1838年，动物园里一只叫做珍妮的猩猩让人们蜂拥来参观她。珍妮十分的孩子气，她非常像人类，能够自己坐在桌子边，穿着小女孩的衣服，用勺子吃饭，用杯子喝茶，甚至能听懂饲养员的话。一位参观者看到珍妮那天真无邪的表现想起了他的两个孩子，后来再来动物园的时候，他带给珍妮一个口琴和镜子。当参观者吹了口琴后递给珍妮，他惊讶的发现珍妮居然立刻就将口琴放在嘴边，像他自己一样。然后参观者将镜子递给珍妮，珍妮一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就像小孩第一次看到镜子一样。

珍妮的行为给参观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日记里写道：“人们参观驯化的猩猩，看着它们的智慧……然后他们会夸耀自己多么了不起。傲慢的人类认为自己才是最伟大的，具有神的地位。但我认为，人类要更谦虚的接受自己是从动物进化而来这一观点。”

这个对珍妮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参观者是谁呢？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查尔斯·达尔文。

达尔文

如果说“沙皇”铁钦纳在美国成功的建立了心理学的秩序，那他倒行逆施的实验流程和毫无人情味的社交圈子让诸多美国的心理学家就迫切的想打破这个秩序。科学的进步日新月异，就在铁钦纳保持守旧的构造主义理论的时候，革命的烽火已经点燃了整个美国。

1898年铁钦纳在《哲学评论》杂志上发表的《构造主义心理学公设》成为了革命的导火索。为了建立自己“构造的”的理论，他设立了“机能的”一词来加以举反例，但没想到恰恰是他自己为自己的反抗者建立了一个理论的基础。很快就有大批的学者追本溯源，从“机能”这个词语追溯到了几位早期学者的经典理论当中。

机能主义学者们的初创目的是为了对抗暴君铁钦纳的构造心理学和他的老师冯特的实验心理学，在他们看来，这两种心理学的范围过于狭隘，没能说明一个重要的问题：心灵做什么？心灵怎样工作？机能主义想要解释人类日常生活的功利心理很快的迎合了大众的胃口。

第一个被学者们多加引用的就是查尔斯·达尔文。进化论提出在人和低等动物心理机能之间存在连续性的有趣问题。如果人的心灵是从更原始的心灵进化而来，那么动物和人的心灵之间不是存在类似的特点吗？心理学家们意识到，动物行为的研究对于人类行为的理解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因此，进化论导致了心理学研究对象和目标的变化。随着心理学家越来越多的关注适应环境过程当中人和动物，那种关于心理元素周期表繁琐的研究和铁钦纳惨无人道的实验便很快就失去了吸引力。既然能用动物做实验，何必给人插胃管呢？

另一位被机能主义学者们拿来引经据典的是著名的统计学家弗朗西斯·高尔顿。世界上首个使用统计方法研究个体心灵的学者。高尔顿对心理学产生重大影响的《遗传的天才》这本书里，着重描写了遗传对于人类的个体影响，率先使用测量和统计的方法对天才人士进行量化分析，开创了心理研究量化的先河。他花费了15年的时间研究心理学问题，虽然他不是一名心理学家，但他的努力对科学心理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冲击。他的领域和方法涵盖了适应、遗传对环境、物种的比较、儿童发展、问卷方法、统计技术、个体差异和心理测验。单就影响力来说，高尔顿比冯特对美国心理学的发展产生了更大的影响。

在以这两位为首的学者们理论的武装下，一场为了抵抗构造主义的名为“机能主义”的心理学运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站在这场运动最前列的，就是美国意识心理学的先驱，现代公认心理学史上重要性仅次于冯特的机能主义标杆：威廉·詹姆斯

詹姆斯出生于纽约城市宾馆的阿斯特大楼。他的家庭声名显赫极其富有，因此他的父亲从小就给孩子们的教育给予极大的关注。詹姆斯的早期学校教育游历了英、法、德、意、瑞士五国，最后回到了美国。当这位科学疯子进入哈佛大学开始读书的时候，他的健康状况开始极度恶化，陷入了一种给他带来极大麻烦的神经症当中。他经常生病，心情压抑、消化紊乱、失眠、有视觉障碍和背部虚弱。每个人都能明显的看出，他在美国过得很痛苦。由于他天才纵横，当时在哈佛大学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他了。这时有人建议他去欧洲治疗身体，转换心情。

在欧洲，詹姆斯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他的抑郁状态却始终持续。他有幸在柏林大学听了赫尔姆霍兹的生理学讲座，认为“心理学成为一门学科的时候到了。”虽然他后来因为错综复杂的原因没能见到这门学科的建立者冯特，但他却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心理学，也染上了冯特那疯狂的幻想。

威廉詹姆斯（1842-1910）

在1869年那些忧郁的日子里，詹姆斯开始建构一种生活哲学“自由意志”。这倒不是出于追求知识的好奇心，而是出于对生活的绝望。阅读了多方书籍后，他断定自己的“自由意志”是治疗自己抑郁症的一个重要方式。很快，他在1872年接受了哈佛大学的生理学教学职位，虽然中途因为“自由意志”跑去意大利度假，但他还是很快的返回岗位恪尽职守。

1875年开始他建立了第一门心理学课程，所以严格说詹姆斯才是第一个美国的心理学教授。但之所以人们只知道铁钦纳而没人理他，是因为詹姆斯压根就没有学过一门心理学的课程，他所参加的第一个心理学讲座居然是他自己主讲的。

当然，奉行自由意志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放弃自己的人生。所以当詹姆斯1878年结婚并开始写书的时候，自由意志爆发的抑郁症教授三天两头跑出去把妻子仍在家里守空房。如果他不在欧洲，就在纽约或者新罕不什尔的深山里。尤其是当他的孩子出生以后，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外面跟随自由意志乱跑。

这家伙在威尼斯给妻子写信，说他和一个意大利女子陷入爱河。他说：“你会习惯我的这些激情，并且对这些激情产生好感。”但他的妻子爱丽丝却对他自由意志的激情十分厌恶，尤其是詹姆斯在家里当着她的面对熟人及仆人调情，她更加怒不可遏。不过，詹姆斯才不管家里黄脸婆的想法呢，这个老变态向来自称，自己有亲吻他人的欲望。

1890年詹姆斯的巨著《心理学原理》出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此之前，詹姆斯频频外游的时候结识了许多当时著名的心理学家，包括之前遗憾错过的冯特。虽然詹姆斯声称他给冯特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但老疯子冯特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小疯子。当《心理学原理》受到全世界的心理学家们盛赞的时候，冯特和铁钦纳都不喜欢它，因为詹姆斯毫不留情的用幽默的挖苦方式批评了他们俩的观点。为了回应，冯特在自己的书里这样评价《心理学原理》：“这是一部写的很漂亮的优秀文学作品。”言下之意，这部作品也只是一部文学作品而已。

自由意志爆发的詹姆斯对自己的书也不怎么积极，他将这本书视为玩物。也许是因为他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心灵感应、千里眼、招魂术之类连老疯子冯特都不敢涉及的领域，这让詹姆斯在世人的眼中从放荡不羁的天才变成了谁都想离他远点的怪胎。无论公众是否喜欢他，作为和铁钦纳同时代的心理学家，既然一开始詹姆斯就在书中反对冯特的理论体系，他注定将带领机能主义的学者们和铁钦纳有命运的一战。

詹姆斯在书的一开始就指出“心理学是心理生活的科学，包括它的现象和条件”。根据詹姆斯的观点，意识的生理结构构成了心理学的一个基本部分，意识必须在它的自然构造中加以考察，也就是强调了脑对意识的影响。他完全反对冯特的意识元素论，认为意识经验就是意识经验，是自然存在的，并非元素的集合。为了击中冯特理论的要害，詹姆斯宣布，简单的感觉不存在于意识中，而是某些循环推理和抽象的结果。他将这种变化着的循环过程称为“意识流”，在意识流中，心灵在不断过滤、结合和分离着经验。

从结果上，詹姆斯在强调着意识的机能性和目的性，他相信意识必然具有某些生物学的效用，否则就不会存在。他的“意识流”理论鼓舞着机能主义的拥趸，引发了机能主义运动的狂潮。所以，很多的教材中认为机能主义的创始者是詹姆斯。然而，就和冯特与构造主义的关系一样，詹姆斯本人从未使用机能主义作为自己理论的代名词，机能主义繁杂的理论中也并没有全部接纳詹姆斯的观点。

詹姆斯注定不是孤独的，同时代的美国还有另一位拥有诸多“第一”杰出记录的人物，格兰维尔·斯坦利·霍尔。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的第一个美国学生，创建了第一个美国的心理学实验室，创办了第一份美国心理学杂志，美国克拉克大学的第一任校长，成为美国心理学会第一任主席，也是第一批应用心理学家之一。

霍尔被称为心理学界的“达尔文”。1874年，冯特的《生理心理学原理》唤起了他对这门新兴学科的兴趣，让这个上半辈子因为职业选择困惑的家伙再次产生了困惑。1878年，他无愧于“第一”之名拿到了美国心理学的第一个博士。之后他就前往莱比锡跟随冯特学习。

斯坦利霍尔（1844-1924）

但是冯特没怎么能对霍尔产生影响，两年后霍尔回国后，不久就因为把心理学用在教育上名闻遐迩。在一场又一场的全国巡演讲座中他在推广自己的“复演论”，认为儿童个人的发展重复了人类种族的生活史，儿童的游戏行为就是人类早期到文明时代的历史重演。这个理论让他成为继达尔文之后第二个将注意力放在对于儿童研究上的学者。虽然他没能从普莱尔手中抢走第一个发展心理学家的名头来丰富自己的“第一”宝库，但他对于发展心理学的贡献依然功不可没。

比起铁钦纳的专断和詹姆斯的放荡，霍尔则显得和蔼可亲多了，很多美国的机能主义学者都直接师从霍尔，至少有三分之一他的博士生走向了高校领导岗位。在他的老年时代，他出版了《衰老》一书，成为了第一个对老年心理大规模探讨的学者，让他“第一”的翡翠王冠上有多了浓厚的一笔功勋。

在詹姆斯和霍尔的带领下，机能主义学者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当然，还有铁钦纳，如果没有他这么作死的傲慢，或许机能主义还不能达到如此盛行的地位。1894年，约翰·杜威和罗兰德·安吉尔来到新建立的芝加哥大学进行心理学的研究工作，创立了许多影响重大的机能主义理论，后来被詹姆斯称为“芝加哥学派”。

杜威的《心理学》成为詹姆斯《心理学原理》出版前最受欢迎的教科书，率先提出了现代重要感觉概念的“反射弧”。安吉尔则在杜威离开芝加哥大学后承担了机能主义发展的工作，让芝加哥大学成为了机能主义心理学家的主要训练营地。而在此之外，在哥伦比亚大学还有另外一种机能主义倾向，以心理测验创始者詹姆斯·麦金·卡特尔和罗伯特·塞申斯·吴伟士为代表的哥伦比亚学派成为了烘托芝加哥学派的另一重镇。

构造主义者迅速且充满正义的对机能主义运动发起了攻击，美国的科学心理学分别以康奈尔大学的铁钦纳和芝加哥大学的杜威为首分裂成两个阵营。相互的非难、指控和反指控穿梭于两个敌对的阵营之间，每一方都充满正义感，相信自己才占有真理。

构造主义指责机能主义偏离实验室的研究方法，鄙视心理学知识在现实世界的缺乏信度的任何应用；机能主义则不屑于构造主义的清高姿态，对于维持一门毫无推广效度的基础科学毫无兴趣。这样一来，再次唤起了长久以来存在于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之间的争论。

现代的基础科学与应用科学之间的争论已经不像那个年代那么激烈，机能主义主张解决现实问题的观念功不可没。1927年铁钦纳去世后，构造主义的理论已经渐行渐远。1930年，机能主义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在机能主义者的影响下，心理学已经不再仅是象牙塔中的珍宝，它走出大学面向社会，为社会提供一系列的实用性服务。

心理测验、临床治疗和工业心理学逐渐成为应用社会学科的主流，直到现在，心理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也在不断影响其它社会学科的产生和发展，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一切和人类有关的领域。心理学自机能主义开始，正式进入了应用学科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