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史二三事：心理学长的过去

硕博心理撰稿人：屈展

什么是心理学？心理学所研究的内容无比广泛，跨越了多个自然学科和社会学科，但是如果要想给它下一个定义，却无比的困难。目前，我们将心理学定义为研究人类外在行为与内在心理过程的科学，如果看现在心理学研究的内容，我们可以看到几乎涉及人类的一切，感觉，知觉，行为，思维，情感，人格，语言，记忆，决策，动机等等。其中大部分内容都能在上千年的东西方哲学中找到人们各种思想研究的成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心理学应该有至少上千年的历史。

但是，随着现代科学的兴起，这些已有关于人类心灵的哲学思考是否经受得起近现代科学的检验，则需要另一种更加精确与客观的方法来处理这些心灵的内容。随着近代生物技术与生理学的发展，科学家们能逐渐脱离哲学家的直觉与猜测，依靠精心控制的观察和实验方法探索人类的心灵。

所以，如果想要了解科学心理学的发展历程，我们必须跨越时间的桎梏，将目光专注在哲学思辨与生理研究的边界上，看看心理学是如何从这两者的碰撞中产生最初的萌芽。而我们的故事也将从一个倒霉的年轻人的感觉开始讲起。

1796年的一个春天的夜晚，大卫·金尼布洛克正在进行他每天唯一的消遣方式：把自己的鞋子擦得锃亮。因为他的工作无比单调，乏味可沉，而且十分的苛刻。金尼布洛克必须一周七天都呆在同一栋建筑当中，从早上7点到晚上10点不得休息，而且晚上还时不时会被闹铃吵醒加班。

按照后来金尼布洛克的继任者的描述：“没有什么工作比在这个地方做助手更加乏味和无聊，远离整个社会，除了偶尔可能看到一只可怜的耗子爬出来以外……被遗弃在这里，伴随着同样无聊的计算机，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的耗着，没有一个朋友能共同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也没有一个灵魂能与之对话。”这份工作虽然薪水少的可怜，但却是科学界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工作：英国格林尼治天文台的天文观测助手。但就在这个晚上，一个令他始料不及的事情让他彻底懵掉了：他被他的老师尼维尔·马斯基林解雇了。

这一切都只是开始于一个该死的微小差异。马斯基林发现自己的助手金尼布洛克观察一个星体通过某个点的时间总比他慢0.5秒，虽然金尼布洛克努力的想弥补这个差误，但这个差距却事与愿违的在不断扩大，最后在这个差误增加到了0.8秒。所以，马斯基林遗憾的解雇了他。

这件事对于整个科学界来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水花，并不怎么惹人注意。然而在20年后，这件事被另一位没事喜欢翻看格林尼治老黄历的天文学家弗伦德里希·贝塞尔注意到了。贝塞尔发现，马斯基林和他的助手之间的差异很有可能是所有人在观测当中都存在的的视觉误差引起的，人与人之间都会存在这种误差。

通过实验，他提出了实验学中大名鼎鼎的人差方程式，不同的反应时计算中人与人差异平均为1.233秒。这个发现给整个天文学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原来不同的人对星体的观测是不同的！每个人对不同事物的观察感觉结果是不同的！那么，依靠人眼对天文学的观察，还可靠吗？同理，如果天文学必须考虑个体观察差异的问题，其它需要人眼观察的科学是否也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呢？

人差方程式的提出让18世纪的科学界陷入了混乱，大量科学家和哲学家为个人感觉差异的问题争论不休。如果我们不同的人感觉到的事物是不同的，那么我们的感觉还可靠吗？我们感觉到的事物还是客观的事物吗？

要知道，到了18世纪，整个西欧都沉浸在因工业革命大规模机械应用带来的社会变革当中，对于科学的定义就是所有的自然现象都可以用固定的公式和确定的测量方法加以解释。虽然20世纪概率论的发展打破了宇宙恒定的科学观点，但在当时，科学就是不变的数学公式。

因此心灵研究由于不固定、不可被公式所描述，被排斥到科学的范畴之外。迎运而此的机械论精神由此诞生，而伴随机械论精神出现的，就是操作主义的研究思潮——当事物可被量化，可被观测，可以应用于数学模型当中寻求一个确定的规律时，对这个事物的研究才走向以实证化、经验化为导向的现代科学领域在机械论思潮中，整个宇宙被描述为一个复杂而精细的模型，像钟表一样不会产生任何差错。但问题在于，人差不等式给了全世界当头棒喝：这个世界是有大量差错存在的？为什么会有差错？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会有如此的差异？个人感觉现象在当时属于生理学的范畴，因此大量的生理学家们摩拳擦掌，准备与这个新产生的问题一决雌雄。既然研究身体生理的技术已经存在，而关于心灵的问题已经出现，那么为什么不用研究身体的生理学技术来探索心灵的问题呢？

首个倡导并使用实验方法研究人类的学者是著名的柏林大学解剖学教授约翰内斯·缪勒。缪勒是一个多产的学者，平均每7周就发表一篇论文，这样的速度他持续了38年。通过解剖大脑他认为不同的感觉器官可以接收不同属性的能量，因此人类才可以在形形色色的刺激能量中中分辨视觉、听觉和触觉。这位科学疯子先生花去大量的时间将实验法应用在人类实验当中，虽然引发了生理学的发展热潮，但最终还是引来人道主义的众怒，搞得苦不堪言。最后，和后世大多数科学疯子一样，他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约翰内斯·缪勒（1801-1858）

不过在缪勒的倡导下，生理学家们对于人类大脑的研究开始轰轰烈烈的盛行了起来，各种新生的研究方法和治疗方法百花齐放，电刺激法、切除法、临床法等实验催生出了霍尔、布洛卡、古斯塔夫、加尔等大名鼎鼎的先驱，他们都热衷于。科学疯子们暗地里对活人的大脑做着各种非人道的实验，虽然为生理学和未来的心理学的发展做出大量贡献，但科学疯子们惨无人道的实验还是给他们惹上不小的骂名，同时也产生了诸多矛盾和论战。其中最有名的争论，大概就是心理学史上大名鼎鼎的颅相学事件了。

到了19世纪中期，美国和德国街头有很多的相面大师。他们通过观察人类的面部构造和头骨特征，从而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这些看似如同中国算命先生的手段和伎俩，被堂而皇之的发表在《美国颅相学杂志》上。这份杂志由富勒兄弟创刊，在当时被疯狂销售，让富勒兄弟赚的盆满钵满。《美国颅相学杂志》的技术指导是一个叫做约翰·斯柏兹姆的家伙，他的老师正是大名鼎鼎的德国医生弗朗兹·加尔。

加尔是那些使用新兴实验法研究大脑的科学疯子的一员。他认为通过人类的头盖骨特征就可以看出人类的智慧甚至性格特征，为此他还专门谱写了一份人类颅骨特征图。颅相学理论也得到了法国医生布洛卡的语言中枢电刺激的实验支持。后来，很多美国的企业都参考颅相学以观察应聘者的脑壳来判定是否录取，家用和商用的颅骨测定机器也在街头小巷红火大卖，据统计光颅相测定的机器就有33种，让不少人赚的盆满钵满。

也许是因为看不惯这帮江湖庸医的骗钱手段——或者是羡慕？总之，法国医生皮埃里·弗洛伦斯通过对鸽子进行脑损毁实验提出了大脑功能的整体说，他认为大脑的功能和颅骨的特征实在是毫无瓜葛，加尔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他提出大脑的功能是整体作用，并不存在某个部位有着固定的功能。通过实验，弗洛伦斯也确实指出加尔和斯柏兹姆的脑区功能定位图是错误的。此言论一出学术界顿时硝烟四起，越来越多的正义之士——或者看颅相学者大赚特赚的眼红人士站起来反对颅相学，结果颅相学的支持者一落千丈，加尔本人也被打入学术界的冷宫，在人们心中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江湖骗子。

所以到了19世纪中叶，像颅相学和脑损伤这样的实验研究越来越多，就在这样红火的研究热潮当中，越来越多的生理学家将实验法从单纯的生理学研究开始转移到到心灵研究方向，这种行为虽然一度遭到了罗马教廷的异端询问，但是在科学疯子们不懈的坚持下，心灵的实验还是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而在德国开展的尤其热烈。

19世纪初的德国，由于在之前是一片松散的联邦，所以几乎每一片区域都有一所被良好的财政、高工资的教师以及装备精良的实验室所武装的大学——想想看，同期的世界霸主日不落的不列颠帝国才有区区两所大学而已。而且德国的氛围更加适合生理学和动物学那种精细描述的分类工作，更加欣赏归纳的方法。

法国和英国的学者们则更倾向于能有着宏大结果的、数学的演绎方法。因此，英法的大学迟迟不肯接受需要精细实验的生理学作为科学，剑桥大学还在日后的1877年通过声明“把人的灵魂放到量表当中有辱宗教”为由拒绝实验心理学授课。法国人和英国人对于用科学的方法描述心灵充满怀疑，唯有德国人才毫不犹豫的拿着量表和机器研究人心——虽然一开始只是对于人体感觉的研究。但正是在量化指标和操作性定义的指导下，心理学史中划时代的实验心理学概念——感觉与知觉也在这样背景下应运而生。

在实验法和生理学思想指导下，一大批德国科学家前仆后继的奋斗在用量表描述心灵的研究当中，现代科学心理学才逐渐发出了萌芽。比如柏林大学的生理学教授赫尔姆霍兹，他通过电刺激青蛙腿初步研究出测量人体感官差距的物理量表法，是第一个表明心理现象可以通过实验检测的学者；莱比锡大学的感官生理学家厄尼斯特·韦伯提出了感觉测量中的最小可觉差概念和心理学中著名的两点阈限的常数计算公式：韦伯定律；他的学生费希纳发展了韦伯的理论，用了7年的时间为感觉测量整理出了一套系统的工具理论，也就是成为心理学实验法诞生标志的《心理物理学纲要》一书。这三人也被称作引领心理学诞生的“三巨头”。

比较凄惨的是，和他们的前辈一样，这些科学疯子们大多数都在神经症和抑郁症的折磨下郁郁终生。比如费希纳，他以32岁的年龄在1833年获得了莱比锡大学的教授职位，可谓是学术界叱咤风云的泰斗。

但也就这个时候开始他患上了抑郁症，他想尽一切办法自己研究自己的病症来尝试治愈自己，而实际结果却是从40岁开始莱比锡大学就开始每年给他一笔丰厚的退休金，彻底的退出了学术舞台；伟大的赫尔姆霍兹1893年在乘船的时候摔了一跤，随后一年内就变成了半清醒半呓语的癫狂状态。如果科学就是我们的上帝，那科学家是人类献给科学以换取风调雨顺的活祭品。无论是宗教的神灵还是科学的神灵，人类祭祀的行为从古至今都未变过。

回过头来，毫不夸张的说，现代心理学的理论、研究、操作等一系列的基础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自然的科学方法——即可量化的操作性定义，也被广泛的用于被应用于研究纯粹的心理现象——即生理感知觉研究。此时，研究心理的技术和仪器出现了，相关的重要书籍出版了，人们对心灵的研究也开始产生了广泛的兴趣。

德国的科学家们对感觉的工作原理进行了描绘，时代的思想氛围促进了这股思想潮流的汇聚。就只差临门一脚，来将其整合，去建立这门崭新的科学。最终，曾经引领生理学浪潮的大师约翰内斯·缪勒的学生、也是著名生理学家赫尔姆霍兹的年轻助手，一名叫做威廉·冯特的莱比锡大学哲学教授完成了这项使命，成为了现代科学心理学的奠基人。心理学漫长的过去，也自此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