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唐代,我们就常以日本奈良正仓院的所藏举例,尤其是紫檀螺钿五弦琵琶,螺钿紫檀阮弦、金银平文琴这三件珍品,它们由遣唐使带回日本,是圣武天皇生前爱用的乐器。如果我们想一睹唐宫乐器,真的只能漂洋过海吗?不,和正仓院所藏宝物同为音乐史上奇珍异宝的,还有一件,不,应该是一对。它们有个霸气的名字——忽雷!
想见它不难,就在国家博物馆“天地同和——中国古代乐器展”,你将亲见来自1200多年前的大忽雷。要知道平日里,它们可是深藏故宫库房,不轻易示人,上一次展出还是20世纪60年代初。(不过我还是要遗憾的说一句,这次故宫参展的是一件复制品)
琴身上刻篆书“故宫博物院复制”
这件大忽雷,系用整块的紫色桫椤檀木制作而成,琴身全长89厘米,腹宽20.5厘米。琴的下半部雕凿出椭圆形的腹腔,上面蒙以蟒皮,形成半梨形的共鸣箱,右下部蟒皮蒙边处有脱落。
琴颈以上木雕金漆龙首,呈突目张口状,神态生动。但龙口内的含珠已不复存在。颌下有双孔,为穿弦用。琴首两侧各置一檀木琴轸,表面均刻直条瓣纹,轸顶镶有骨饰。
琴颈表面镶有一段象牙片,下面接有一截碧玉片。书载“琴颈正面的山口下方,刻有篆书“大忽雷”三字”,但在这件复制品上并没有没找到。
琴首外饰金漆,琴背除施以朱漆外,还有彩绘描金双凤图饰。制作工艺精致细腻,外表粗犷美观,堪称传世佳作。具有较强的穿透力,在平静的空旷地弹奏时,用它演奏重强音时的琴声能传到二、三里地以外。
“忽雷"之名,一般都解释为弹起来“忽忽有雷声”,所以得此名,但另一种解释认为是“鳄鱼”,取名之义在《双忽雷本事·小忽雷记》中有解:“忽雷即鳄鱼,其齿骨作乐器,有异响。”水浒中朱贵的绰号“旱地忽律”,即是旱地上的鳄鱼,“忽律”“忽雷”音近,当是音译中的转变。
忽雷诞生:大画家韩滉“偶得奇木而制”
关于忽雷的问世,在北宋文学家钱易所撰的《南部新书》中有:
韩晋公在朝,奉使入蜀。至骆谷山椒,巨树耸茂可爱,乌鸟之声皆异。下马,以探弓射其颠,枝柯坠于下,响震山谷,有金石之韵。使还,戒县尹募樵夫伐之,取其干,载以归。召良匠斫之,亦不知其名。坚致如紫石,复金色线交结其间。匠曰:‘为胡琴槽,他木不可并。’遂为二琴,名大者曰“大忽雷”,小者曰“小忽雷”。因便殿德皇言乐,(滉)遂献大忽雷入禁中所有,小忽雷在亲仁坊里。
时任镇海节度使(一说宰相)的大书画家韩滉,在今陕西省咸阳地区周至县西南的地方发现了一株奇树,便命知县派工匠砍伐下来。该树木质坚硬,敲上去发出金石之声,看树纹有金色交织其间。于是,他请技艺高超的琴工制出两张琴,名日大忽雷、小忽雷。这样宝贵的琴,韩滉未敢私留,献给了唐德宗。
因小忽雷项刻“臣滉手制恭献建中辛酉春”可知其入藏禁中的时间是德宗在位的建中二年(781年)。而当时不知其名的树,经后人考证,谓木本桫椤科的“桫椤檀木”。
唐文宗李昂文宗(827~840)时,宫中有个艺官,人呼郑中丞,尤精于琵琶。她曾经弹过小忽雷,后来因小忽雷的匙头坏了,被送到崇仁坊赵家去修理。一天,唐文宗听郑中丞弹琴,嫌曲调悲凉,龙颜不悦,命太监将她勒死,扔到河里。
当时有个叫梁厚本的宫中官吏正在河边钓鱼,忽见河上漂着一件东西,大约有六尺多长,两人合抱那么粗,用锦缎帛绸缠着。梁厚本忙命人捞上岸来,里面原来是一口棺材。打开一看,内有一具女尸,面貌如生。解去脖子上的绸帛,口里似乎还有气,灌以米粥,竟苏醒过来。她就是郑中丞,后成了梁厚本的小妾。梁厚本听郑中丞讲小忽雷在崇仁坊赵家,花了很多钱,将小忽雷赎回。
郑中丞见到自己弹过的乐器,恍如隔世,万分高兴。但她白天不敢弹奏,只有在晚上才能轻轻弹奏拨。一日,天气晴和,梁厚本和妻子在花下饮酒,郑中丞在旁弹起小忽雷。想不到这时宫中黄门侍郎放鹞子从墙外经过,听到了琵琶声,他暗暗说道:“这曲子我在宫中听过,这不是郑中丞弹小忽雷吗?”黄门侍郎把这怪事告诉了皇帝。文宗得知郑中丞还活着,又是惊喜又是后悔,后悔对郑中丞的赐死太过分了。当听说她现在已经给梁厚本作妾时,不但没有责怪,反而给了他们夫妻很多赏赐。而属禁中秘器的小忽雷“应复入宫”。
然而,太和九年(835年),宫廷发生了“甘露之变”,宦官仇士良专权,纵禁兵血洗宫廷。公元841年,武宗李炎即位后,仇士良犹追怨文宗不已,凡文宗生前亲幸者,诛贬相继。弄得乐府空荡,大忽雷、小忽雷也在此时流落民间,不知在何方。
元代末年,方知大忽雷为诸暨(今属浙江)人杨维桢(1296年-1370年)所藏。杨维桢是元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自称"铁笛道人" 或"铁心道人"。他在《谢吕敬夫红牙管歌并序》中写道:"吕云度庙老宫人所传物也,沧江泰娘盖敬夫席上善倚歌,以和予大忽雷者,故诗中及之。"诗中有"铁心道人吹铁笛,大(忽)雷怒裂龙门石"之句,可见大忽雷的表现力,确有磅礴的气势。
到了清康熙三十年(1691年),那个写出了脍炙人口的《桃花扇》的孔尚任(孔子六十四代孙)在北京的集市上偶然得到了小忽雷,十分欣喜,因身边未带足纹银,遂脱下衣服典当方得。这时距“甘露之变”已经过去了856年。
康熙三十三年,与“擅诗文、工音律”的“仙才”顾彩合编了传奇剧《小忽雷》,把粱、郑之间的爱情故事,以及小忽雷穿插在中唐后期的重大历史事实中,“词曲之妙,不减《桃花扇》”。孔尚任还在小忽雷的一对牙轸上题诗寄思古之幽情。
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孔尚任去世后,其子携琴入都,遗于道左,为王斗南得之。王氏在乾隆三十年(1765年)之前,又将小忽雷赠与孔泗源。后又由嘉兴的伊汤安处转至桂林的亲缘继昌所藏。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继昌将小忽雷赠与山东诸城名士刘燕庭,道光十九年(1839年),刘氏嫁女,小忽雷又作为嫁妆,来到了华阳的卓海帆卓家。
宣统二年(1910年),安徽贵池学者刘世珩(1863年-1926年),由北京的卓家购得此琴后,将其斋名为”小忽雷阁”。但他时刻不忘寻求大忽雷,在其《小忽雷传奇跋》中写道:"顾余以小忽雷迭经劫火,并未遗失,则大忽雷或尚存人间世,不能恝然忘也。"果然很快,就在同一年,刘世珩得到了日思夜想的大忽雷。他在《小忽雷传奇跋》中继续写道:"冬十一月,访大兴张瑞山琴师,与之纵谈古乐。(张)曾言三十年前 (光绪初年)于京师市上,得一古乐器,为大忽雷……瑞山能弹之,其声清越而哀。"
大忽雷摹本(《善斋吉金录》)
二人相聚,如遇知音,遂将大、小忽雷"二器并陈",相互比较、鉴别,"且断纹隐隐与余藏唐雷威、雷霄斫琴、髹漆绝似,其为唐物盖信。于是,张瑞山割爱,把大忽雷也送给了刘世珩。刘世珩把"小忽雷阁"改名为"双忽雷阁",又收集了所有关于大、小忽雷的记载、诗歌,编辑成《双忽雷本事》一书,1911年在天津出版。
1926年刘世珩去世后,有族人刘子鹤自称与刘世珩有债务关系,于是从其子刘公鲁手中半骗半拐,大小忽雷竟落入他手。转为浙江湖州南浔名收藏家刘翰怡(字晦之)所有。
刘体智(1897—1962,字晦之,又作惠之、慧之
中央博物院(今南京博物院前身)筹备处1933年4月在南京成立,隶属国民政府教育部,由傅斯年担任筹备处主任。刘晦之在1937年1月12日致函傅斯年,中云:“彝器之部,尚存二百余件,作价二万五千元,其中仅大忽雷一件,外国博物院曾出价三千美金”大小忽雷是当时文人藏家很看重的收藏名品,容庚曾愿出价5000元购之,而照刘晦之所说“仅大忽雷一件,外国博物院曾出价三千美金”,按当时汇率核算,约合法币万元有余,两件合璧,更不止此数,足见价值不菲。然而关于其真伪,质疑之声时现,更有云大忽雷为伪中之伪者。
1937年1月12日刘晦之致傅斯年
20世纪50年代初,当时的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今国家文物局)从刘晦之老人手中,收购到流传民间千余年的古代乐器大小忽雷,后调拨给故宫博物院收藏。大小忽雷仅在60年代初曾对外展出过。
1994年,上海市崇明县文化馆王霖先生,在《乐器》上发表《唐宫秘器大小忽雷觅踪》长篇文章,详尽地阐述了唐代韩滉所制的大小忽雷千余年的流向和有关陈文,证实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大小忽雷确为韩滉所制,并澄清了昔日的一些不实传闻。
清代诗人陈三立曾作《题刘聚卿枕雷图》,概括了大小忽雷的历史踪迹:
小大双忽雷,故事越千祀。伐材奉使中,巧制韩滉始。变乱散唐宫,历历兴亡史。收玩几名流,燕庭资嫁女。奇遇到今世,尤物合两美。曾登主人阁,拂拭傲绿绮。戏语失瑞山,谁解一弹指。废拍形歌诗,侧听宁悦耳。
大小忽雷的历史踪迹,既是一部器乐史,又是一部文物史,更是一部传奇史。既有过光彩夺目的时期,亦有隐伏几载的“草蛇灰线”,正如刘世珩所言;“两忽雷制自晋公,藏之内府,时阅四代,屡更盛衰兴废之故,其间隐晦不显者,又不知几何。”
在这1200多年的时间里,多少有识之士为这国宝不致毁亡,不致散落异邦而呕心沥血,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相付。这件稀世之宝,今能为故宫所藏十分庆幸,也盼望着它们的艺术潜力被挖掘再现,让后人能再听忽雷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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