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被社会送进监牢”，却在唯美与颓废间找寻生活的意义

01 受审的王尔德：“当社会把我送进监狱”

1895年5月的一天，英国伦敦的中央刑事法院中，一场庭审吸引了全城人的关注，因为受审者是赫赫有名的奥斯卡·王尔德。这位来自爱尔兰的剧作家、诗人兼小说家，此前因《莎乐美》《温德米尔夫人》等剧目一时名声大噪，他的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则以荒诞离奇的想象、富于哲理的语言，成为各路评论者热议的话题。

此时站在庭审席上的王尔德，面临着来自道格拉斯侯爵“有伤风化罪”的指控。道格拉斯侯爵声称，这位大作家诱引自己的儿子阿尔福莱德·道格拉斯，而两人间的感情关系在19世纪的英国属于“绝对禁忌”，为法律和道德所不能容忍。更何况，王尔德本人早已成婚，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法庭上出示了一系列的证据：王尔德写给小道格拉斯的情书被当众诵读，与王尔德打过交道的车夫、仆人、马童等人，也收到过他赠送的服装、香烟盒、镶银手杖等礼物。面对法庭的责问，王尔德指认这是被世人们深深误解的“不敢说出名字的爱”，而且对它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 不敢说出名字的爱，如同你在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找到的，它支配并渗透了伟大的艺术……它是美的，是精致的，它是最高贵的一种感情，它没有丝毫违反自然之处。”

听闻如此离经叛道的宣言，舆论一时哗然，王尔德自然成为众矢之的，他的人生从此急转直下：即使律师多番申请，他还是难逃牢狱之灾，要接受两年的监禁和苦役。

王尔德曾说：我的一生有两大关键，一是我父亲把我送进牛津大学，一是社会把我送进监狱。这两件事几乎奠定他一生的双重基调：唯美与颓废，浪漫与悲凉。

在王尔德的人生履历与创作生涯中，始终伴随着争议与讨论，但作为那个时代的特立独行者，他所散发出的璀璨光芒，直至今日依然动人闪烁。他的长眠之地早已是游客云集之处，墓碑上满满的红唇印，是崇拜者们表达对他敬仰之情的一种“另类”方式。

02 “快乐王子”的唯美主义：从童话到戏剧

王尔德的复杂情史固然受人瞩目，但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说，王尔德更大的贡献在于对“美”的探索和发现。在他的作品中，无论是童话故事《自私的巨人》《快乐王子》，还是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甚至于日常的信件、情书中，“美”都是最常见的主题之一。

这种“美”常常来自于“人”，是造物主精雕细琢的结果。在受审前的一天，王尔德不忘给小道格拉斯写信表达自己的浓浓爱意，他称爱人是“甜美的玫瑰、柔美的花儿，百合花中的百合”，是“鲜花盛开的原野上的白水仙花”。

在王尔德的笔下，道连·格雷初遇17岁少女西碧儿，她的“小脸蛋儿像花，嘴唇好比玫瑰花瓣，脖颈曲线酷似洁白的百合花”，跳起舞来，身姿犹如“一茎芦苇在水中荡漾”。而道连·格雷本人更是如同“用象牙和玫瑰花瓣做成的阿多尼斯”，眉眼之间皆是青春与美的化身。

在另外一些时刻，“美”则需要后天的“塑造”。街头的快乐王子塑像高大华丽，身上装饰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黄金与宝石。冬天里原本没有红玫瑰盛开，夜莺听到青年为爱苦恼后，在月光下将胸口插在玫瑰的尖刺上，用歌声与生命换来一支“外瓣红同烈火，内心赤如绛玉”的绝色红玫瑰。

事实上，王尔德本人对于外在美也十分看重，他的装束在当时绝对称得上与众不同，还对各种浮夸、华美的物件情有独钟。行走在街头时，他常常是一头飘逸的长发，搭配天鹅绒紧身上衣、丝绸长裤，房间里总是摆着孔雀羽毛、向日葵和蓝色陶器等物件。

03 终将陨落的美：从文学到人生

然而，王尔德笔下的美并不局限于单纯的“美”，往往还带有悲剧色彩，毕竟“美”终将面临陨落的结局。

夜莺以性命换来的红玫瑰，被青年的心上人贬得一文不值，被丢在街头，惨遭车轮轧过，于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爱情与现实的对比之强烈，让人生出几分悲壮之感。道连·格雷从一个翩翩美少年，在世俗欲望中不断沉沦堕落，犯下杀人恶行后，将利刃刺向自己的画像，但死去的却是道连·格雷本人，他的容貌也不再年轻潇洒，而是变得形容枯槁。

唯美与颓废，构成了王尔德作品中的一体两面，恰如他的人生。他一边说着：在这动荡纷乱的时代，在这纷争和绝望的可怕时刻，只有美的无忧殿堂，可以使人忘却，使人欢乐。另一边又哀叹：死亡与庸俗是19世纪仅有的无法用巧辩逃避的东西。

他热爱着各种各样的美，自然、人体、人格或是情感之美，都让他欣喜不已，但严苛的道德秩序、沉闷的社会氛围，都让他的追求唯美之路变得阻碍重重。

即使是他与小道格拉斯曾经炙热无比的爱情，终究抵不过时间与人心，彻底烟消云散，小道格拉斯重返上流社会，对与王尔德的过往唯恐避之不及，王尔德的余生则在困窘中度过，最终死于巴黎一家小旅馆。就像《自私的巨人》中的结局，他带着爱的创伤，去到了天堂，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躺在那棵树下死了，身上盖满了白色的花朵。”

04 是大作家，亦是诙谐的哲学家：王尔德的人生哲学

西班牙作家阿兰·珀西对王尔德及其作品研究颇深，在他看来，王尔德不仅仅是一位以唯美主义文风见长的大作家，更是一位善于在幽默诙谐的言辞之间，传递出丰富人生寓意的哲学家。

阿兰·珀西所著的《生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我们》一书，就以99句来自王尔德作品中的格言金句为引子，辅之以翔实细致的剖析，系统阐释王尔德关于爱情、艺术、人生、教育等的独特观念。

在内容选择上，书中摘录了不少王尔德的经典名句，如我们耳熟能详的“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出自《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人生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所渴望的，另一种是得到它”，也有大量我们不太熟悉，或是读书时很容易忽略的语句，如“当我在深夜里想起过去犯的错，我就睡着了”，“我喜欢简单的快乐，那是复杂的最后避难所”等等。

书名《生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我们》，则出自王尔德的《狱中记》，其实后面还有两句：生活也很简单，而简单的往往是最正确的。复杂与简单之间的逻辑关系，似繁实简，需要我们去寻找其中的答案。

对于读者来说，这本小书在帮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王尔德之余，还是一本优秀的自助书籍，我们能够从中汲取到生活的智慧与勇气。

譬如关于浪漫，王尔德先将它与欺骗相连，认为“爱，始于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他一生情事不断，在人生的最后时光里，妻儿与他关系疏远，曾经挚爱的道格拉斯也分道扬镳，爱情、浪漫变得苦涩不堪。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与其追求这样跌宕起伏、充满戏剧张力的浪漫情节，平淡安稳的爱情是更好的选择。

王尔德还提出“爱自己，是毕生浪漫的开端”，与其向外寻找爱的依靠，有时回归自身，发现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才是幸福的本源，这与心理学家所强调的“活在当下”等理念不谋而合。

又如生活，王尔德说“如果你有了自由、书本、花朵和月光，那你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人生的苦难无从逃避，它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之一，但我们需要学着去品味生活所赋予我们的点滴幸福，或许是清晨的阳光、午后的一杯清茶，又或者是爱人的一抹微笑，都足以让我们在片刻中，体悟生命的缤纷与欢愉。

王尔德的魅力就是如此，即便身处阴沟，依然仰望星空，活出了沉闷生活中追求内在与外在美的另一种可能。更妙的是，他能够用寥寥数十字，以风趣幽默的笔触，传递出丰富的意蕴，让我们不断咀嚼回味。正如阿兰·珀西所说：

王尔德邀请我们如欣赏艺术品般享受人生。……他提供了我们能够享受自己内在的可能性，勾起我们的魅力，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