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的文学表达:一位“污点证人”的呈堂证供和自我辩护
10岁的时候期盼爱,20岁的时候书写爱,40岁的时候放弃爱,60岁的时候整理爱。名字中有一个“爱”字的民国才女张爱玲,或许正如中国传统民俗里认为的那般——名字与宿命会有某种神秘联系,究其一生都在为爱纠结和挣扎。
“与有情人,做欢乐事,莫问是缘是劫”,许许多多的性情中人,在对待爱情的时候,便是如此的执拗。遇到胡兰成,从胡兰成和张爱玲两人的角度看,是缘;如果仅仅站在张爱玲的角度,则分明是一场浩劫。
“医不自治”这个让人感觉非常怪异的定律,同样也适用于张爱玲。早在20来岁的时候,张爱玲已经几乎是无师自通、天生慧根的感情专家,男男女女的那点欢爱、恩怨与伎俩,没有丝毫可以逃脱张爱玲的锦心慧眼,更被她如同剥洋葱般,层层条条、丝丝缕缕地,用文字呈现在她的一部部作品里。
而当她在某一天遇到了胡兰成,她所有的关于男女、爱情的才智均被蒙蔽了。这就如同佛学里说的,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性,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张爱玲所拥有的一切聪慧,都因为她对胡兰成彻骨而缠绵的爱而丧失殆尽,一向清高、自傲的大才女,在这段感情里却彻彻底底“低到了尘埃里”,那份炽热、浓烈和勇毅,可以用张爱玲最喜欢的赵匡胤的诗句来形容:“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赵匡胤的诗句是用来形容日出的,可惜张爱玲所遇到的爱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泛着暮色的泡沫。
1944年,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婚,集两位才子才女的心思,书写了一份短短的婚书。婚书上说:“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据说,这段文字的前半部分是张爱玲的手笔,而后半部分则是胡兰成的杰作。
单单看文笔,前半部分朴实无华、平淡无奇,与大才女旖旎多姿的文采、文风毫不匹配;相反,后半部分文字雅致而隽永、清丽且脱俗,与大男子本该具备的豪壮之气格格不入。但如果从两人以后的情感经历来看,就似乎已经注定了悲剧的基调。
“签订终身,结为夫妇”,表现是张爱玲对这段婚姻的所有期待。不管张爱玲多么有才,思想多么深刻、前卫,但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泡与濡染,作为一个女人的张爱玲,骨子里还是需要一个“夫妇”的公开名分,一个合法妻子的正式地位。在张爱玲看来,她所“签订”的不仅仅是一份婚书,更是一份具有强制约束力的契约;至于契约的执行期限,她则憧憬“终身”不离不弃,最好天长地久无尽时。
而胡兰成显然还是浪漫的,从另一个视角去揣测,他甚至是虚浮的。这也似乎暗示着胡兰成对待张爱玲以及他们之间的整个态度是虚浮且暧昧的。“静好”“安稳”所指向的,并非是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生活,而是“岁月”和“现世”这样一个宏阔而缥缈的范畴。真正经历过爱情和婚姻生活的人多半懂得,爱情总归要落脚到柴米油盐酱醋茶,所谓的山盟海誓、真情厚爱,都是要具体到倒一杯茶、乃至洗一双臭袜子的俗气和平淡中。
已经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的胡兰成,到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将目光聚焦到妻子身上,将思绪放在对她的呵护和承诺上,而是依旧将目光放在“岁月”的流逝里,将情怀徘徊在“现世”的任意一个角落。
张爱玲作为一个女人,她一生最好的时光都被胡兰成占据和蹂躏了。从初识到刚刚结婚的一段时光,张爱玲的日子全是梦幻和诗。“墙壁上一点斜阳,如梦如幻,两人像金箔银纸剪贴的人形。”然而,这段张爱玲眼里近乎“金童玉女”式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背叛、抛弃,并且用一生为这份“不划算”的感情买单。
表达的文学与文学的表达,在张爱玲的作品《色戒》里完全得到了阐释。《色戒》几乎就是张爱玲人生故事的翻版,那个单纯、热情、执拗的“王佳芝”,就是张爱玲对自己的爱情刻意创造出来的代言人,那个成熟、睿智,感情收放自如,将感情套路玩得精熟,关键时刻又能冷静狠辣的“易先生”,谁敢说这不是以胡兰成为原型?
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爱情和婚姻,只有短短三五年的时光,而张爱玲花了几乎三十年的时间,把三五年时光的点点滴滴提纯、放大,抽丝剥茧、精雕细刻。俗人眼里的一杯茶,被张爱玲分解成了各种物理、化学、美学、文学的等等元素,肆意地铺张开来,占据了她所有的人生。
写《色戒》或许是才女张爱玲创作最为艰涩的历程,近三十年的整理爱、研究爱、品味爱的日子,《色戒》才写了区区28页。这中间的障碍并非来自“文学的表达”的技巧缺陷,而是《色戒》这部作品“表达的文学”所蕴藏的沉重主题。
最为优秀的小说都是无法被成功改编为影视剧的,因为文字本身就已经是窘迫、局限到万分了,根本无法表达或细腻或澎湃的无限情思,故而人世间最高明的智慧,在道家那里就叫做“道可道,非常道”,在佛家那里就叫做“一说就错”。倘若再将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文字转译成画面,那真正属于内心的波澜根本就是影视语言难以触碰的区域,更何况影视语言也不可能容许漫长无边的道白。
在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的某对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里,张爱玲既是受害人也是当事人,既是当事人也是肇事者,即便她要为自己乃至自己的爱情说点什么,终究是无法摆脱“污点证人”的身份的。
或许张爱玲并不是想为自己做“无罪”辩护,但实质上《色戒》这部小说就是她对这段感情的“呈堂证供”和“自我辩护”。借用“王佳芝”的口,张爱玲如此评判这段感情:“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一个人可以痴迷到何种地步,一个人可以痴狂到何种地步,一个人又可以纯粹到何种地步?美好亦或痛苦、强烈还是黯淡不重要了,是爱是恨也难以辨识了,甚至感情的对象是谁、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模糊了,剩下的唯有感情。
一个曾经鲜活靓丽、才气横溢的女子,背负着这样一份“感情包袱”四处奔逃。当这样一个女子最终飘零到美国的洛杉矶,成为街头一个脸色苍白、肌体干瘪,戴着假发、穿着一次性拖鞋、吃着罐头食品的老太太,任谁都难免心酸。或许,张爱玲的人生会让人心酸,但心目中的感情却会让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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