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婆惜跟宋江提条件时，为什么先要典当“文书”？文书是什么

《浅说水浒》第513期（文/焦目）

水浒中说到几次“外室”情况。所谓“外室”，也叫外宅，是指有妻男子不把女子娶回家，只养在外面，类似于今天的情妇或者说小三。比如金翠莲得鲁达相救后，就在雁门县做了赵员外的外室。阎婆惜也是宋江的“外室”，宋江只是在郓城县里买一处房子，就把她安置了。从房子就能看出来，外室的地位很低，还不如小妾。

后来，宋江的招文袋丢在阎婆惜处，阎婆惜看了晁盖给宋江的信，于是要挟宋江，让他答应自己三个条件。其中，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文书”。

阎婆惜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水浒传》

这个典了阎婆惜的“文书”是什么？从这句话来看，“典”是抵押、典当的意思。这么说的话，难道阎婆惜是像物件一样，被典押给宋江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了解宋江和阎婆惜的典当关系，就要从中国古代的“典妻”开始说起。

典妻习俗的出现

所谓典妻，就是把妻妾抵押给别人，换取一定的好处，通常是钱。这个抵押通常有时间段，到期就得赎买回去，如果不赎回，那就是卖妻。注意，典妻中的妻，不限于妻子，也可以是妾、婢女等。

早在22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典妻”的苗头。

今家人之治产也，相忍以饥寒，相强以劳苦，虽犯军旅之难，饥馑之患，温衣美食者，必是家也；相怜以衣食，相惠以佚乐，天饥岁荒，嫁妻卖子者，必是家也。——《韩非子·六反》

韩非子提到了“嫁妻卖子”。试问，妻子是自己的老婆，怎么能嫁人？所以，这里的“嫁妻”，是“卖妻”的意思。卖妻是一次性的，直接就把老婆卖给了别人，以后也不能赎回。

直到汉朝，依然有这种现象。南北朝时期，《魏书》《南齐书》等资料中，还说过“质卖妻儿”或者“质妻卖子”。什么叫“质”？《说文》解释得很清楚，就是以物受钱，也就是典当、抵押的意思。显然，女性被当成物品了。不过，这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典妻”。

为什么会出现“卖妻”“质妻”的现象呢？

究其原因，在于当时战争频繁，饥荒、赋税严重，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为了填饱肚皮，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管仲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人们就顾不得诸多礼仪法律了，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所以，战乱时代，甚至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至于用人肉充作军粮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汉末程昱曾用人肉充作曹操的军粮。

当然，本质上还是因为男权社会中，女性地位低下，所以只能男人卖老婆，而不是女人卖丈夫。

典妻习俗的发展

到唐宋时期，典妻基本形成习俗。对于一些人来说，即便没有战乱、饥荒和沉重的赋税，他们也还是会典妻。

如果说，典妻只是为了吃饱，迫不得已而为之的话，似乎还情有可原；但是，若不是为了肚子，而是带有其他目的，这就不可原谅了。什么目的？要么是换钱，要么是代孕，甚至可以是偿还债务。当然，若是关系好，甚至不用给钱。

宋代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说过这样的故事。

潘曰：公有三子，我乃无之。陈曰：我有一婢已生子矣，当以奉借。它日生子即见还。即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齐东野语》

陈了翁父亲和潘良贵父亲，两人同为朝臣，年纪相仿，关系也好。不过，潘良贵父亲当时还没有孩子，陈了翁父亲就把自己的婢女（已生下陈了翁）借给潘父用。后来，这名婢女又生下潘良贵。这则故事，赞美的是一母生两名儒之事，但也能看出来，当时典妻很正常，只不过，陈父是把婢女免费典给潘父用罢了。

宋代典妻颇多，在《续资治通鉴长编》《夷坚志》等文献中，也多次提到过典妻。

苏轼还曾跟皇帝说，因为旱灾、蝗灾等原因，岭南百姓经常典妻卖儿，二十年来都没断绝过。一些官吏还故意借钱给穷人，条件就是借他们妻女用一段时间，逼着穷人“典妻”“典女”，实在是可恶至极。宋朝皇室众多，部分皇族地位低，又不能挣钱养家，也会把妻妾典出去。有钱人图个乐趣，都争着来租。

当时，女性除了被典给别人做临时妻妾，用来传宗接代外，还会被典给人家做奴仆，用来偿还夫家的债务，这种称为“典贴”。而一旦被典为仆役，这些原本是正妻地位的女人，往往会像婢女一样惨。

原其本末，或因水旱不熟，或因公私债负，逐相典贴，渐已成风。名目虽殊，奴婢不别，鞭笞役使，至死乃休。——韩愈《应所在典贴良人男女等状》

韩愈说得很清楚，尽管称呼有所不同，但实际上和奴婢没啥区别。

典妻根据时间长短，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短期，时间一到，被典方必须要把钱给人家，也叫“押妻”或“租妻”。一种是长期，典资就像是租金，被典方不用还钱。仔细一想，短期的话，被典方最后啥也没得到，还把老婆给别人用了一段时间。这对女性来说，实在太侮辱了。

宋江和阎婆惜的情况，属于长期典妻，不过阎婆惜之前没有丈夫。

本来就不是妻子，又是典来的，所以宋江对阎婆惜根本不在乎。即便他知道阎婆惜和张文远的奸情，依旧没有拆穿，更没有借机报复。在他眼里，阎婆惜根本不重要。

到这里我们会发现，无论是长期还是短期，无论是抵押妻、且还是女婢，无论是收费还是免费，广义上都属于“典妻”。

典妻习俗的形成及发展

从宋朝开始，典妻习俗形成。元、明、清乃至于民国时，典妻在一些地方依然发展并盛行，近代文学作品中也有提及。

元朝时期，吴越之地的典妻习俗相当盛行。连《元典章》都发出“吴越之风，典妻雇子成俗久矣，前代未尝禁止”的感慨。元朝时期的典妻，甚至可以加钱续租。明清时期，浙江等地，典妻习俗依旧未断。因为盛行，所以称呼也多。浙江地区，典妻还叫借妻、典子、招夫养夫、坐堂招夫、路头妻、典水面、租肚皮等。

近代文学作品，柔石小说《为奴隶的母亲》中，也控诉了“典妻”陋习。这部小说，后来还被改成甬剧《典妻》，并获得中国戏曲学会奖、鲁迅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中国曹禺戏剧奖等多个大奖。

直到新中国建立，这种陋习才被摒弃。

典妻的其他问题

当时，典妻还要进行一整套约定俗成的过程，并有契约。这个过程包括以下几点。

首先是契约书，也叫“文书”“典婚书”，契约上要双方签名画押，一式两份，由原夫和典夫各收一份，上面要写明原因、期限、价格、子女抚养问题等。另外，在典夫家所生之子女，跟随典夫家姓，享有典夫家财产继承权力等。

其次是中间人，也就是介绍人、担保人，并且双方都要有。另外还要有婚礼，婚礼主要是宴请地方长老、望族，主要是让大家知道并承认典婚。

咸丰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的一份典妻契约，被保存至今天。从这份文书可以看到，典妻的时间、双方姓名以及担保人等。

因为对女性造成了极大的身体和心理伤害，所以从唐朝开始，历代都有法律，来禁止这一现象。

唐朝规定，一旦有典妻和卖妻情况，直接视为双方离婚，而且男方要判徒刑两年；宋代承袭唐朝，基本一致；明朝承袭元朝，规定如果把妻妾嫁给别人，要杖100，妻妾杖80，若妻妾知情，则与夫同罪，如果不知情则免罪；清朝与明朝一样，不过规定更细致。

参考资料：

魏晞《元明清时期的典妻风俗及律法关系》

徐海燕《略论中国古代典妻婚俗及其产生根源》

叶丽娅《试论典妻风俗》《水浒传》《韩非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