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的回忆：渔家过年那些事

做年糕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年糕是我们过年时必备的美食。做糕时间一般安排在寒假期间，这就给孩子们一个参与的机会。大多时候，做糕地点设在加工渔货的厂门前（虾皮道地）或民居的三合院道地上。偌大的场地，就可以铺开凉席，晾放做好的年糕。

记得当年做糕时，人声鼎沸，一片忙碌。大大的圆蒸桶上，水蒸气在不断地上扬着，空气中弥漫着糕粉的清香。孩子们眼巴巴地瞧着盼着，直想糕粉快点蒸熟。

那蒸熟后的糕粉被倒入石臼中，两位捣糕师傅配合默契，一个捣来一个揉。一起一落间，糕粉也就有了韧性。之后，将相似大小的糕团一个个按进模印之中，有着花朵或字迹的年糕便开始显现。孩子们拿的拿搬的搬，将年糕在凉席上一字排开，竟有了艺术的况味。

除了供过年期间食用外，现场还可以吃到细白软糯的美味糕头，依个人喜好而吃法不同。有直接塞入口中咀嚼的，有包上红糖白糖的，有包上虾皮鱼生的。经济宽裕的家庭，早已备好馅料（萝卜或盘菜炒肉）。一年一度的糕头，是那时孩子们最期待、最美味的零食之一。

年前除了做年糕，还要炊松糕。

与年糕寓意相同，松糕也有年年高之意。把拌好备用的米粉倒入铁制的八角蒸笼中，将熟未熟之际，就可以将红枣瓣、桂花、芝麻、红绿丝（将萝卜丝着色）在糕面上摆出“福、好、大”等字型。红黄绿撞在一起，增添了喜庆色彩。刚出锅的松糕绵糯松软，香甜扑鼻。而晾硬后食用则略带粉感，却也有了别样的滋味。

为庆祝春节，一般人家都要炊上好几屉松糕，家庭成员每人分到一两个。在当时，拥有松糕这样美好的食物，就好像拥有了一笔不少的财富，那可是几十次的味蕾馈赠啊。在我的松糕记忆中，是系着围裙的妈妈在锅灶边忙前忙后的身影，是香气四溢、蒸汽缭绕的厨房天花板。

储海鲜

渔家过年，渔产品当然是第一主角。在当年没有冰箱冰柜的情况之下，渔家人用腌、糟、晒、烧、灼、敲来储存各类渔货。将鱼切段洒上些许盐（俗称“落鲜盐”），腌制后稍微晾干，上锅一蒸便是一道美食。把不起眼的小鱼虾用家中酒糟制作成糟鱼，可解节日期间的油腻。将螃蟹、鱿鱼、大头虾、海蜇腌制，特别容易下饭。也可将螃蟹、青蟹、海虾放在蒸笼蒸熟，蘸着酱油、米醋就可以剥壳吃肉。把水潺、虾仁、鳗鱼、目鱼、带鱼晒成鱼鲞，可搭配不同的吃法。

当然，在所有渔货之中，最常见的是红烧鱼。由于天气寒冷，红烧的鲳鱼、带鱼、黄鱼汤汁很快结冻。鱼肉就着冻，鲜味便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时至今日，夫君仍沿袭着老一辈的习惯，每次烧鱼总要盛出一盘置于冰箱中，只为享受鱼冻的美味。

还有一种鱼的吃法，渔家巧妇大多驾轻就熟。那就是刮出鱼肉，待沥干水份后，加入番薯粉不停地敲打转圈，一张张薄如蝉翼的鱼面便从敲棒下诞生。贴着热锅烤干水分，晾上一会便可切丝成面。这鱼面糅合着鱼的鲜味和面的Q弹，做法也相当简单。清水烧开后拨鱼面入锅，烧上几分钟后加入料酒、葱花、米醋等。吃多了油腻肉食，这鱼面可是解腻开胃的制胜法宝，连汤都十分入味。

备年货

一年辛苦下来，渔家也尽其所能犒劳家中大小。巧手的主妇们会在腊月的晴天割来猪肉，用来制作腊肉、剁肉丸或红烧肉。所谓腊肉，就是将肉放在加了茴香、酱油、黄酒、大蒜等调味品的汤水中，浸泡一定时间后捞出来风干（或晒干）即可。剁肉丸的程序则相对复杂了些。将剁碎的肉末与米粥、鸡蛋、豆腐、葱蒜、食盐、料酒和番薯粉进行充分搅拌后，舀上一汤勺倒入锅中，家常做法大多是油煎或油炸，出锅后的肉丸可即食可备用。最具过年气氛的当数红烧肉。切成块状后下锅，加入大蒜、红糖、酱油等调味品进行红烧，香气飘出屋外甚至更远，那就是“年的味道”。

如要汤糕汤面，除了放入具渔家特色的鱼鲞外，腊肉和肉丸也可加入到“浇头大军”中。浮浮沉沉间，香气四溢，美味了碗里的年糕和面条。除了炸肉丸，渔家人还会炸上一定数量的鱼和虾。这些油炸食品与腊肉鱼鲞一起，作为烧排场时的冷菜摆盘，是很好的下酒菜。

当年肉食供应不足，蔬菜种类也属寥寥，大麦屿“台前”（村部所在地）小菜场上出售的芥菜、萝卜、芋头和番薯、番薯丝等蔬菜食物，一时间成了抢手货。由于春节期间商家大多要休息十天半个月才会开门做生意，于是存储食物成为人们迫在眉睫的一件事。一些商贩瞅准春节这一商机，前往乐清大荆、温州瑞安、山东等地，相继运来了肉猪、盘菜和大白菜等，丰富着节日市场。于是乎，猪头、猪脚、猪舌头、猪尾巴、猪蹄以及猪内脏都有了着落。当然，蛤蜊、花蛤、蛏子、泥螺等贝壳类海鲜也会一一备好。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会举行“谢年”仪式。这种习俗的背后，蕴含着虔诚的敬谢和美好的祈愿。祭品中，猪头是必不可少，还有全鸡、双开肋条猪肉、米面、糕点及糖果等供品，祭拜之后便可以着手准备年夜饭了。

买零食

除了主食，过年的零食是断断少不了的，那是孩子们的另一场饕餮餐。

节前，他们便央告家长买来糯米备好材料。待崩爆米花的师傅上门，便急急拿米去排队。爆米花锅在师傅手中缓缓转动均匀受热，冷不丁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受到惊吓的同时，膨胀饱满的爆米花已穿进那长长的网兜之中。拎着香香甜甜的大袋爆米花回转家门，心中美得只想冒泡泡。本想待过年时再享用，无奈这爆米花的香味如影随行，这样的诱惑岂是小屁孩们所能抗拒的？于是，进门抓一兜，出门抓一把，还没等到过年，就消灭了一大半。

有爆米花开头，后续的炒花生、炒瓜子、炒蚕豆、炒米糖、油泡枣、麻花，还有甘蔗、荸荠等水果也一一进了家门，丰富着孩子们衣兜中的零食品种。而我最喜欢吃的，是家乡糕点师傅制作的“无音糖”，价钱比炒米糖要贵出几倍，是炒米糖的终极版，在当时算得上是奢侈的零食，只有在春节才能吃到，所以特别稀罕。比起现在超市里出售的各种口味的沙琪玛，那又松又脆又甜又糯的“无音糖”再也寻不到了。

置行头

小时候盼过年，犹如久雨盼太阳，黑夜盼月亮。过年意味着吃好吃的，喝好喝的，还要穿好看的。所以，置一身行头必不可少。

为给孩子们准备过年新衣，妈妈是最忙碌的。在计划经济时代，要想穿新衣，就得先扯布。为选购到中意的布料，妈妈早早就关注起大麦屿老家供销合作社的布料色号。趁着去赶集的机会，跑到大麦屿供销合作社进行选购。三番五次下来，全家大小的布料就备齐了。接下来，就要找裁缝师傅定制衣服了。

犹记当年，大麦屿有位著名的女裁缝，是我大阿姨的闺蜜。她不仅人长得娴静秀美，而且还拥有一手高超的裁缝技艺，找她制衣的顾客纷至沓来。除了大麦屿，还有邻村的顾客。只是她分身乏术，即便招了十来个徒弟，仍是忙碌不休。

为了让我们在大年初一穿上新衣，妈妈提前几个月把布料放在裁缝师傅的店铺里排号，并叫上我们去量了衣服尺寸。这其间，少不了我们几个小孩一趟趟上门问询服装的制作进度，只为了加深师傅脑海中的印象，还有那么一丝催促的成分在里面。正常情况下，漂亮的女师傅都能在春节前将我们的新衣赶制出来。

新衣服到手，接下去便要修整颜面了。在大麦屿码头边这家国营理发店内，男人刮胡子理发，女人剪发烫发。作为家乡唯一的理发店，人满为患也就不足为奇了。那里有着一众的男理发师，他们边聊边忙着手中的活，直至顾客们一个个神清气爽地出门。

在这家理发店里，我见识到最初烫发的样子。女顾客在进行了洗头、擦拭、吹干等一系列程序后，接下来的烫发动作，足以让现在的人们错愕不已。那摆在地上的煤球炉上，放着几把烧得通红的钳子。理发师随手拿起一把，对着女顾客的头发一层层夹下来。手到之处，烟雾升腾，夹杂着头发的些许焦味。待放开时，头发已蓬松了许多，只是发色稍稍变黄了些。用吹风机一吹，在当时看来十分时髦的发型就出来了。用火钳烫无疑于在头发上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烧焦一大片。看完整个烫发过程，年幼的我不得不佩服理发师的高超技艺，默默地在心中为他点赞，那真是拿捏得当，夹放自如啊。

渔家过年的习俗还有很多，比如正月初一要吃米饭不喝汤，为的是这一年出门不下雨。正月初一不倒垃圾不扫地倒水，只因为正月初一遍地是黄金。而炒红萝卜佐餐，为的是这一年都要红红火火。凡此种种，图的是平安圆满，还有诸事顺遂吧。

蒋慧君/文 施展 张思寒/摄